拿铁女孩
既然我们可以因一面之缘而执着挂念；又为何，不在彼此后悔之前，从陌生，去相识、相知呢？
1
我是在那条青石小路上遇见她的。
那个时候，我正在松松散散地漫步着，沿着那一条条清晰的绿苔向前，小心探索着。
这条路我已经来了数十遍，几乎每一片瓦上的纹理都已被我保存在了脑海里；似乎并没有任何新奇的东西，可我却依旧感到很惬意。
这毕竟是一个刚下过雨的下午，总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的，对吧？
我探索时是那般专注，以至于我根本忘记了还要抬头去看一下眼前的路。于是，在那个转角，我和她撞在了一起。
我们就是那样撞在了一起，却不是那种很鲁莽，很粗糙的相撞，而是软软的，反而更像是两个重逢的老友间的拥抱。
我抬头。
她在看我。
……
我想去错乱地说着什么，以搪塞我的慌乱，但思绪却已经乱做了一团，不知从何开口。
“要一起喝点东西吗？”她先是打破了我们彼此的沉默，嘴角像是轻泛的涟漪。
“……嗯？”我听到了她的话，却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这个有些突兀的问题，我不知如何回应。
“走呐～”她笑嘻嘻地笑推着我，“那家店的咖啡真的很赞啦！”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我想；但还是跟着她走了去。
2
她走进了那家咖啡店，我则跟在后面。小店座落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说也奇怪，整日漫步于此的我竟一次也未曾留意于此。
她笑着跟店铺老板打招呼，然后轻车熟路地点下两杯拿铁，回过头来，问我：“要放糖么？”
“我，我其实并不知道啦，我还没有喝过拿铁，咖啡店也很少才来……”我说的本是实情，此时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窘迫，声音也慢慢地小了下去。
“加糖是会比较好喝一点哈～”她低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拿铁的醇香却会被破坏…”“老板，都不放糖呐，都记在我的卡里撒。”
我在座位上仔细地打量着她；面对这个未知的邀请，我理应是要拒绝的，可面对她，我却并不知如何去开口。
我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在她的示意下，我把窗户完全打开，让随意的清湿微风吹拂着；她有长长的发丝，它们此时正被一条细长的紫色发带所拘束，三颗红白色条纹的迷你铃铛挂在上面，铃铛正随风轻轻地发出声响。
她拎起了一柄透明小勺，此时正在桌子上懒散地趴着，透着勺上金色的光注视着我同样投向她的目光，像只优雅的黑猫。
4
不得不提一下的是，这咖啡馆的打扮很奇怪，它有些太过简约了些。
它一点都不像其他的地方故意地买来大量的玩绒去充斥整个视野，或是请来一群缠人的宠物围在身边呓语不绝，有的只是三三两两的小巧的装饰品被简单地放置在墙上的玻璃橱中装点；咖啡馆四周都是青瓦筑成的，有些瓦片或许被老板用染料细心地装点过，显出一种别致的典雅之感。
与其说它是一个现代的咖啡馆，倒不如说它更像是上世纪的一个别致的小茶苑。
这家店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是平淡，但我却感觉到，自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之感。我愈发地好奇于这间咖啡厅，正欲接着打量。
“喂！我好心约你喝咖啡，您少就把我搁这啦！”一旁传来她略显哀怨地声音，我这才想起来，我并不是一个来到这里的。
她用手在我眼前晃晃，“这咖啡馆是挺不错的，你也不用看到发呆吧…”她噗嗤一笑，微蹙的眉角便在此刻舒展开来。“咖啡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多来几次就好了，看那边，”
她将手伸出窗去，指向远处。
5
我顺着她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汪浅浅的紫色瓦片。花的精灵迎着微风与青涩的石瓦伴舞，在这墨色的城中作为唯一一丝彩色忘我地轻声呓语着，是薰衣草；被安长在那蒙了灰的屋檐上，一丛小小的薰衣草。
我回过神，忽然注意到临边的女孩安静了许多。
她正在对着远方那些许的花影微微失神，神情是那般的小心与凝重，眷留着几分痴迷；双手不再不休地纠缠那个透明的小勺，而是庄严却又十分自然地放于胸前，微微合拢。就像是一位虔诚的教女，再对这自己的信仰，自己的一切，在流光中，祷告。
如果不是她先前那般疯疯癫癫地将同为陌路的我“拐”到这里，我真的会这样认为。
6
“这是您的拿铁。”老板把两个杯子轻声放在桌上，只向我一人小声地说道。他似乎并不想打搅我身边的女孩。
他笑着看看女孩，又把目光投向了我，“别见怪，她总这样，她经常是坐到这个相同座位上，点相同的拿铁后在相同的时刻开窗，看向窗外。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只是，她往往都是一个人。”
老板将手中最后的一片千纸鹤样的纸巾摆好，离去。
7
我自不知道她竟还有这种习惯；毕竟，二十分钟前，我们甚至，还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拿铁是什么时候上的？”她刚刚自己世界的停顿中脱出，拍拍我的肩。
“话说，我是不是又发呆了？！”她‘呜哇’哀号一声，作挠头状，“那个，抱歉了啊……”我回以歉意地笑笑，点头。
……
“尝尝吧，很不错的。”她狡黠地笑到，一边又开始把玩着那个小勺，自顾自地先舀起一口依旧泛着热气的拿铁饮下，丝毫不觉得在我面前露出那份满足自得自乐的神情有什么不妥。“老板调的咖啡果然依旧是超！级！好喝呀～”
奶油与咖啡在杯中交织，柔柔的心形拿铁便在徐徐氤氲中升华。入口，我并未觉得与黑咖啡觉得有何不同，都是那般的香醇，或者说，是苦涩。
她似乎察出了我那有些不自然的神情，从我的手中夺过小勺，在杯中缓缓地搅拌着，“感情您家拿铁不用搅啊。”杯中的花纹在那不紧不慢的流转中转瞬即逝，热气缠绕在她的指间，一股奶油的芳香扑面而来。
“现在再试试吧。”她把小勺又塞回了我的手中，自己继续默默地享受着。
我讨厌巧克力，也并不算热衷于苦咖啡；我再一次品尝拿铁时，感觉即是二者的交织体，但让我奇怪的是，我却并不排斥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咖啡的苦涩被奶香萦绕，奶油的滑腻感却也正是被咖啡的苦涩冲淡了几分，一切都似乎被调理地恰到好处。
香醇，似乎已不再需要苦涩和甜腻的束缚；我感到了温暖，正从手畔汇聚。
我不敢说我已经爱上了这个饮品，；但不置可否的是，我喜欢它，我喜欢那种暖暖的，却不带有一丝杂念的感觉。
我想说点什么，对这杯拿铁，亦或是对这个女孩。
可我，终究没有开口，没有说出些什么。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个正自顾自品尝着拿铁，偶尔兀自发出几声笑声的女孩。
……
“你知道她们吗？就是房檐上的那些。”她舔舔嘴唇，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
8
我自是知道得。
薰衣草，紫色，我的幸运花朵，以及，我最爱的花。
我喜欢她们，甚至喜欢过我周遭的一切；我是那么地喜欢她们啊！以至于我想抛下一切，去百般聊赖地醉死于随意一片的薰衣草田中，在她们的怀抱中；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蛊惑人心的交换妖精，恐怕我的微渺的灵魂都要因为她们的存在而被骗去了罢。
可是她们，却也只是能存在于那琐碎的相册中，冰冷的荧屏中，以及，我那一个又一个荒诞而又缠绵的梦境中而已。
说也难怪，刚才，就在我在现实中一睹其芳颜的时候，我却没有一丝丝的，动心。
是因为她们太少了的缘故吧；毕竟，我想要的是那一片紫色的田野，她们的身影会一直绵延到日落的远方，我无数次看到过那种奇妙的画面，是那般美得让人惊心动魄，以至于，我每每地会惊觉于，我只是在梦中。而房瓦上的她们，也未免太过单薄。
又或者，在那一场场的梦境中，是我早已麻木？
“你是指薰衣草么？”
“她们可真美，对吗？”
“要不要听一个故事？是关于她们的。”
她很欢喜地擦了擦手，向我点头，她的双眸中发出向往的神色，很真挚。
我对她娓娓道来。
至于那个故事，是我在一个个的她们的梦境中，她们所一同一次次向我讲述的，我在她们的怀抱中，从未感到厌倦。
9
我没想到我们可以聊那么久。
我们从梦境中的那片薰衣草田开始交谈，到爱丽丝仙境中摆满着花儿的疯狂茶会，再到与世界的根源是花还是树的问题上争论的喋喋不休，最后又是回到了那片广袤的，令人心往的薰衣草田。
我们是那般开心地交谈着，这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很好奇，这是否，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们是那样的不知疲倦，以致于天边的色彩不再是纯粹的蔚蓝，渐渐地，柔黄色与褐青色的线条一边遍勾勒着天际的轮廓，使那视线的远方弥散出一种奇异的波动。
我们在最后一次交谈的间隙才发现，莫名美丽的光晕早已披在了城市朦胧的面上。
“该走了。”她的脸上涌现出不舍，却仍是淡淡的笑着，轻声对我说。
“是啊。的确不早了。”
我们起身。
走出门前的那一刻，我轻轻瞥了一眼。
我看见那汪小小的可爱薰衣草仍然是在那里舒缓地微微摇曳着，只是在天边那奇异的色彩下，让我有了一丝别的感觉。老板在柜前谦逊地招待着新来了的顾客，看见我在看着他，侧在身子一旁的手，悄悄地对我摆着。
我突然感到了一丝麻麻的感觉。
我有了一丝动心。
10
我们走着。
她在前，我在后。
我问出那个我本应早早说出的问题。
“你认识我吗？为何要带我来这里喝拿铁呢？”
“可你还是来了，不是吗？”她仍是慢悠悠地走着，我也并未停下，“老板做得的拿铁咖啡很好喝，薰衣草也很美。”
“以及，我们一起度过了了一个美好的下午，”她顿了顿，“这，还不够吗？”
我们没再说话。
我看见她的影子被模糊浑红的圆日勾勒着，愈发地清晰。
我们又回到了我们相撞的那个转角。
我们看着彼此，在那些被柔黄色光芒点缀青褶色建筑中。
“再见。”
“再见。”
她伸出了张开的手臂，我抱住了她。
我们就那样抱在了一起，不是那种柔柔的，很局促小心的拥抱；而是紧紧的，猛烈地深拥，深沉却又短暂，像是两个人毫无预兆地相撞；我听到了她绵绵的呼吸声。
“我可以去找你吗？”
“没有这个必要的呀！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就像今天一样。”
她在我的耳边轻声回应那一瞬间里，世界，在此定格。
11
我将脖子上的颈链摘下。
那是我迄今最为珍爱的饰品，一个由铁片穿织而成的，古铜色的猫头鹰项链。
我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从家中翻找到了它。猫头鹰在西方代表睿智和机敏，在东方则是不详的象征；我第一次见到它那个空洞却又蕴含那一切的眼睛，我忽然觉得，它更像是孤独的信使，一种永远都在被侵蚀，却又永远不会凋零的一种奇特的孤独。
于是，它便与我寸步不离。
我为她轻轻地戴上，她也并未拒绝。
“真漂亮，谢谢。”她轻轻向自己的发间抓去，“这个就送给你吧。”
三千青丝倾斜而下，松散在她轻柔的肩上，微风了了，她轻轻的整理着不安的几缕。她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我。
是她的发带和铃铛。
“我们还会见面的。”
她好像的确是这么说的吧……我看向她消失的角落，微微失神。
12
她多么像是一只灵巧的黑猫，毫无预兆地来了我的世界，又月清风淡地离去了。
真像那串猫头鹰。
她们或许是绝配吧。
于是，我又开始松松散散地漫步着，沿着那一条条清晰的绿苔向前，却不再有心情去探索些什么了。
她走得那样又是那样的干净与利落，像在我的世界里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以至于我有些怀疑她是否真得存在过。
但我听到了口袋中那串铃铛的叮铃声，我意识到它也将会与我寸步不离了。
空气中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像是咖啡的香气，
还有，
薰衣草。
尾声
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我坐在那个窗边位子上，看着雨境。
我感到了一阵悸动。
好像有人已经在我不经意的时候站在了我的面前，那是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气息。
我知道，这或许是她，也一定会是她。
我缓缓起身，口袋中的铃铛铃铃地响起。
我看到了那个猫头鹰，再一次。
点点的雨丝打在了我们的肩头，我们在窗前一同注视着彼此，并未说些什么。
一切，尽已在不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