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盛仕轩这辈子见过为钱违法不要命的,见过拼命赚钱养家糊口的,见过用钱贿赂高层达到自己个人目的的,就是没见过数钱数到睡着的。
学生会偌大的办公桌上,皇甫秧很欠扁地把头枕在一叠不算太薄的钞票上呼呼大睡着,一只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抓着几张钞票。
为什么会这样?脑力消耗过度?
盛仕轩无奈地看着她睡得怡然自得的样子,眉心居然不自觉地皱出好看的弧度来。
他只是去茶水间倒了一杯水而已,可当他再回来的时候,那个原本对着一叠钱两眼放光、马力十足的某人已经倒在那叠钱上睡歪过去了。而且,她睡觉的样子竟然不可思议地眼熟。
盛仕轩白皙的手指轻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皇甫秧出神。
“赶紧把她给我叫起来!”绝对零度的声音在盛仕轩的耳旁低沉地响起,“我可不想让那叠钱沾上这个笨蛋的口水。”
他回过头,身边站着的是刚刚进门的任逸萌。
“把她叫起来的话,对付她可就是你的事了。”盛仕轩悠闲地抿了口杯中的茶水,氤氲的水汽中他唇边的笑容似有似无地散开。
睡梦中的皇甫秧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两个危险人物讨论和任意宰割的对象。她就这么东倒西歪地熟睡着,时不时地皱一下眉头,纠结的仿佛只是梦里的事情,但丝毫没有一点身为人质的自觉。
这个梦不太真实,梦里的她仿佛回到了童年,经历着自己小时候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梦是个噩梦!是她皇甫秧十七年的完美人生中唯一一个巨大的污点。
湛蓝的天空中,几只纯白色的鸽子扑楞着翅膀飞翔。
教堂的钟声回荡出一圈圈声音的涟漪,那种明媚的幸福感,无论距离多远,都能够传达到每个人的心里。
那时的皇甫秧,还是一个扎着小辫满地跑的小丫头。尽管五六岁的她长着一张天使般可爱的脸蛋,但对于那时候还缺乏美丑观念的皇甫秧来说,她好像并不介意以鼻涕来装点她那没心没肺的傻笑。
“小秧,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别再到处乱跑了!这篮子你可要拿好了,一会跟在叔叔阿姨的后面,一边走一边把里面的花瓣抛出来,懂了吗?”教堂外静候仪式开始的宾客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妇蹲下身子,拿起雪白的手帕擦了擦皇甫秧快要挂到嘴唇上的鼻涕,忙不迭地叮嘱着。
于是,被无偿租借来当花童的皇甫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伸出小手接过篮子,一路向新娘所在的更衣室跑去,花瓣零零落落地飘在早已铺好的红地毯上。
更衣室里,新娘还在补妆。被大人换上了一套漂亮纱裙的皇甫秧无聊地坐在旋转椅上摇晃着两条小腿,挤眉弄眼地瞪着镜子做着各种奇怪的表情。
她手里握着一块漂亮的绿石头,石头上还穿着一条红线,那可是她刚刚在更衣室门口捡到的。她把石头贴在自己的脸上,那凉凉的触感好舒服啊!只要把它放在阳光下,便可以看到里面悠悠流转的翠绿色光泽,煞是好看。
皇甫秧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它,并笨手笨脚地试图把石头挂上自己的脖子。
“喂,你为什么偷我的玉佩?”
清亮而饱满的声音在皇甫秧的耳边炸开,她抬起头来,对上的是一双充满质问的黑色眸子。
那是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个子跟她一般高,穿着黑色的小礼服,白色的领结衬着他秀气的脸庞,稚嫩的小脸上长着精致的五官。皇甫秧用满不在乎的眼神在他的身上溜了个遍,樱花花瓣般的小嘴微微地撅起,似乎在抗议他太不友好的口吻。
“把我的玉佩还给我!”小男孩上前一步,很坚决地把小手摊在皇甫秧面前。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手里那块绿色的石头,坚定得让对方没有一丝拒绝的余地。
“不给!”面对他凌厉的眼神,皇甫秧竟然有些慌张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扯下已经套进脖子的“绿石头”,背着小手将它藏到身后去,“这是我捡到的,我捡到了就是我的!”
“这块玉佩是我的,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小男孩不依不饶地宣布着玉佩的所有权。
“我不管,就不给!”皇甫秧耍赖地扭过头去。
刻着他的名字又怎样,她又识不得那么多字,怎么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骗她呢!
听她这么说,小男孩摊开的小手逐渐变成了握紧的拳头。皇甫秧见状紧张地跳下椅子,朝更衣室的外面跑去,手里却还死死地攥着那枚玉佩。
就在这时候,一位主持婚礼的工作人员满面笑容地拉住了正要冲出门去的皇甫秧,将她遗忘在椅子边的花篮塞到她的手里,和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应该跟在新娘的后面,不能到处乱跑了哦!”
皇甫秧只好停住脚步,乖乖地接过花篮,怯怯地往后看了一眼。
那个小男孩的手中也同样地被人塞了个装满花瓣的篮子,而他的眼睛却仍旧不甘心地盯着她,那灼灼的目光带着仿佛要洞穿她一般的执著。
就算他想硬抢,也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啊!皇甫秧原本紧张的心情渐渐松懈下来。她很嚣张地对小男孩做了个鬼脸,神气活现地挎着花篮,跟在新娘的身后走了出去。
花香弥漫的空气里,一对新人正接受着众人的祝福与掌声,幸福地漫步在红毯上。
在新人的身后,一个穿着漂亮纱裙的小女孩卖力地撒着花瓣,她那天使般可爱的脸庞也同样吸引了不少赞叹的目光。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跟在皇甫秧后面出场的花童男孩突然很用力地甩掉手里的花篮,里面红色芬芳的花瓣立刻洒了一地。小男孩晶亮的眸子里满是愤怒,他猛地从背后扑倒了皇甫秧,不顾一切地去抢她手里攥着的那枚玉佩。
皇甫秧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傻了。她摔倒在红地毯上,手里的花篮啪的一声打翻了。她拼命地将手里的花瓣砸向小男孩的脸上,本能地开始尖叫。
其实小男孩并没有伤害到她,只是一味地掰着她紧紧握成拳的小手,想拿到里面那原本属于他的玉佩。而皇甫秧很害怕他眼神中的执著,她用力地踢打着男孩,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拳头击到他身上时发出的沉闷声响,看着他咬紧牙关忍着痛楚的表情。
几个大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连新娘和新郎也在红毯上停下了脚步,诧异地回过头去看着这一对喧宾夺主扭打成一团的花童。
皇甫秧的手指被掰得生疼,拉扯中,她的衣裙也变得凌乱不堪。她看到妈妈一脸焦急地跑过来,听到妈妈的叫喊,也看到一些大人试图去拉开小男孩,但都没有成功。
看着他不屈不挠的样子,皇甫秧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那被小男孩死死抓住的小手猛地往回一收,用力将玉佩掷了出去。
她扔得那么用力,甚至没能让玉佩在阳光下划出好看的弧线,便直直地朝小男孩的额头飞去。
淡淡的青紫色和细细的血丝慢慢地浮现在小男孩白皙的额头,他拍了拍裤子站起身来,脖子上的领结被扯掉了,黑色的小礼服上也多了几个脏兮兮的鞋印,但他脸上露出的笑容却标明,他一点都没感觉到方才的疼痛。
他明白,守护是要付出代价的。
虽然他才那么小,但却根深蒂固地牢记着这个道理。
因为曾经有一个人,用生命为他示范过。
“喂,我赢了!”小男孩居高临下地看着仍旧愣愣地坐在地毯上的皇甫秧,并向她高高扬起手中那块流转着翠绿色光泽的玉佩。
“看好了,这上面是我的名字!这是我的玉佩!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不允许任何人从我身边抢走它。”他的声音清亮有力,他的眼里满是胜利的光芒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
后来怎么样,皇甫秧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
似乎是挨了老妈的一顿训斥,而她很没气节地大哭了一场,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她输了。
但她记得最清晰的,却是小男孩在成功地守护了他心爱东西之后的表情——好神气!
在皇甫秧的口水还没来得及落到钞票上之前,任逸萌终于成功地把她从“噩梦”中摇醒。
皇甫秧习惯性地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睡眼蒙眬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一沓钞票,眼神格外迷茫。
任逸萌虽然憋着一肚子的气,但她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个“祸水”的确是漂亮得有些过分了,就连傻里傻气的起床动作竟然也可用“慵懒迷人”来形容。她身后站着的某些段数不够高的学生会小男生,很容易就被这个动作勾去了魂魄。
但上帝明显是顾了面子却忘了里子,前后平均一下也算是个失败之作。
“喂,我怎么会在这里?”皇甫秧看了看手里的钱,又看了看面前华丽地站着两排学生会成员,毫不掩饰自己刚睡醒时的短暂性失忆。
“学……学姐……我们现在要在这里开会……”一个长得和龚子辰格外相像的小萝卜头从任逸萌的背后探出头来怯怯地说了一句,脸上却早已是倾慕的表情了。
非常非常委婉而礼貌的逐客令,也顺便告诉了皇甫秧,她睡的时间实在是够长的了。
不过,别指望皇甫秧会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是吗?”果然,皇甫秧打了个呵欠,困扰地用手抓了抓头发,“你们开会……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是啊,她又不是学生会会长。
不过,所有在场的人都把这句无心的问话当成了挑衅。
自从在跆拳道社被皇甫秧华丽地砸场之后几乎没有一个人敢和她抢声,于是,场面瞬间冷下去一半。
小萝卜头嗫嚅着又要说话,只见任逸萌抬手一挡,双眼危险地眯了一眯,走上前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不过现在这学生会办公室可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可以走了。”
颇不友好的语气。
“你说,这里是学生会?”皇甫秧顿时像是想起了她此行的目的一般,双眼一亮。
对了!她原本想挑战学生会来着,可是为什么会被骗来数钱?
数钱也就算了,为什么数到一半会睡着?
看来,学生会果然是个阴气很重并与她的八字相克的东西……
但是,就这样退缩的话,她就不叫皇甫秧。
看着皇甫秧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任逸萌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再次困难了起来。因为,她从皇甫秧那逐渐兴奋起来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危险的信号——仿佛是猎豹捕食之前的预备动作。
任逸萌恶狠狠地侧过头去,眼神如刀一般朝坐在办公室角落里悠闲地看书的盛仕轩戳过去。
这可是他惹来的妖孽,当然要由他除妖。
但盛仕轩仍是埋头看他的书,仿佛根本没有接受到任逸萌的怨念光波。
“喂,你是学生会会长吧?”皇甫秧已然站起了身子,阳光透过她背后的玻璃窗射到她身上,为她逆光的轮廓罩上了金光万丈的光晕,她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任逸萌微微地屏息,镇静地抬起眼帘。
这算是向她下挑战书了吗?
“我叫任逸萌。”她声音沉着,就像是应战的号角。
由此,维纳斯与雅典娜的战争,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