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ckcolor=#e7eeff][table=80%][tr][td][font=宋体]北地的酽冬，白雪如狂毫。[/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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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极北的曷偰族人已经陆续撤走了骊关后的驻军，远远地迁逐到西北的河源地，只余下零星破败的毡子和供奉异教火祭后枯焦的牲礼。在广袤的青川高地上拉开了游牧的散防，常有孤骑奔雷般疾驰掠过沿着骊关星罗棋布的排开的无数野丽毡蓬，遥望如牵星一线。我有时奉命送赐迁出关的南人离开宛城这边城的最后一卡，间或登上城楼目送他们迎着番旗招展摇摇晃晃一步三踌躇，没走出多远便卷进铺天盖地的磅礴朔气中，隐约再也瞧不见了。[/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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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愈接近腊月，夙寒伴着浓郁的薪火尘香愈浸染深重，年节快要到了。[/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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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天佑[/font][font=宋体]四十六年[/font][font=宋体]寥寥只剩几日，居然迁赐之人大异往年得多了起来，于是北城门不得不频繁的开了又开，守城的那个惯常北地苦寒的老兵也受不了屡次去开那大门，见了我忍不住打着哆嗦抱怨：“白姑娘，这赐迁的南人怎么还就没个头了呢，京畿难道大乱了吗？”此时我正送一家人出关，尚不及回答那老兵的话，面向正南郑重再拜的白发老叟就一下子扑将过来，一把抢过他手里刚审查过的宛城印鉴通牒，厉声喝道：“无知老儿！何敢妄测天威！圣上安好，京畿繁荣如常，只是……只是老夫已然……”话一点地厉色就换了凄凉，扯衣袖胡乱抹了一把颜面上的碎发。[/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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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赐迁之人与作奸犯科无关，多半是无意触犯皇族，盖因没有实过，只得削了籍强制迁出国土。所以这倒也牵涉不上政局，但对于思恋极重的南人来说，有生之年阖家将离故乡颠沛流离，且不论自己无法叶落归根，就连子孙也皆前途凋零再无荫佑，真算得上锥心之苦了。[/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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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紧着劝慰几句，转身着人去取宛城府衙配给赐迁南人的循例物资，回头便看见躲在车驾上偷偷打量我们的孩子，头上抓两个髻子裹半幅披风，一碰上我的视线“刷”的投下了帘子躲了回去。其实那些物事不过是一袋米麸，两小包袱的粗布棉衣被兼些零碎东西，只做聊胜于无罢了。我从中翻了翻找出一面拨浪鼓，微微睌（[font=times]mian [/font][font=宋体]三声 实在没找到这个正确的字，俺也享受一把高级作家的待遇，通假字了。）起帘子向里面递了递，感觉一女子绵软低声：“宝儿，姐姐给你的，你就收着罢。”随即一双小手紧握住了那面小鼓，我顺势松开，指尖就擦过了他嫩鸽似的掌心，想着这样稚龄的孩子可如何苦熬得过骊关的苦冬，不由得叮嘱几句：“夫人到了关外安家，一方面少与曷偰人接触，二来过宛城一直东走，也多少见得到南人。”那妇人又喃喃地道了谢，我听来早已心灰意冷。[/font][/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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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城门终闭了，我打点着也要回高府。宛城城守高大人原本应该亲自送迁赐之人出关，奈何他在宛城三十多年不得调任，早已惫懒，能扔给旁人的事他决不亲自去做，所以一向委我代表他去做送行。而我平素常伴高小姐深闺之中也难得外出，所以倒很高兴借此机会自由行动。[/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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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半路雪停，但半边西天阴霾仍压的很沉。除了几个如龙门客栈般的老字号酒家，一般的店铺都早早打了烊，风檐冻的腊肉沾了好多吹拉花的红纸屑，伴着缓缓的炊烟引来几缕硝磺气味，我避开路边踏烂得雪泥沽了小半斤烧酒，扣紧领口捡着背风小路回了高家。[/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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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厨房李婶见我回来，自顾自暖了烧酒赶紧去做年关守岁要吃的醉鸡，我揭了披风就去书房回话。这一户小园正是北方特色的四合围，中间的一大片空地值了许多槐树并蔷薇月季，早都枯了。树影趁着夕阳拉长在书房门口，阴翳层层叠叠。我敲敲门，顺着这道昏黄光线直望到城外扯离了线的风轨。[/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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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檀香？进来罢。”[/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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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推开门，屋里顿时亮了许多，连带书案后面端坐的老人面色也映的暖了些。[/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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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京里的老人家可好好的送出去了？”[/font][font=宋体]
[/font][font=宋体]“是，家眷俱都在，申时左右一起出关了。”[/font][font=宋体]
[/font][font=宋体]“唔，那就好，你且过来些吧，也坐下来，天越来越冷了……我们顺便谈谈阿如的事。”高天放尚不到花甲之年，然而背已然伛偻如斯，听力也大不如前，听说他年轻时也是娇贵南人，这许多年北方的粗糙生活磨灭了他的生气。[/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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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我上前两步接过他的火钳调整炭盆，使他不必费力弯腰躬身，然后把小炉子上温着的汤递给他。他的风湿近些年愈发严重了，这也是他不管事的一个原因。[/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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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老啦，也该乞骸骨告老了，不然明后年朝廷也会有说法……”他费力揉着后腰道。[/font][font=宋体]
[/font][font=宋体]“大人要颐养天年倒是好，您多年辛苦经营，估计也不会受到苛刻的。”[/font][font=宋体]
[/font][font=宋体]“都一样，无非什么‘非才’‘朽懦’一类。” [/font][font=宋体]
[/font][font=宋体]“倒也省得再操心这些赐迁的烦琐事了。”[/font][font=宋体]
[/font][font=宋体]“哈哈哈，近些年我知道颇多烦劳白姑娘了，还有明年阿如的婚事也是。等她出嫁了，我就再也无甚牵挂了。”提到自己这唯一的宝贝女儿，高天放终于心情轻松许多，笑容依稀辨识得出几分儒生气。[/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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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小姐近来也不大如先前那样反对了，偶尔说起此事倒还安静听一阵子。”这桩婚事今年过了一开春便要办，高如影总算还有几分体恤她父亲年老体哀。[/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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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那就好，我考虑着阿如嫁了王家虽难以像在家里般自在，但总不会被人低看，”他慢慢喝口汤，长舒了舒气。“这四年来你里里外外为阿如和我这把老骨头都尽了不少心力，早先阿如母亲去了的时候……，”他眼色黯淡，口角也耷拉了下去。“唉，唉。我如何也会为你安排一个去处，王家的姑表亲有一处家产在临西，离此地并不太远，是预备他家少夫人开春备产的去处，正好也缺些人手，你去了那里该不会错……比起宛城气候还温和些……”他琢磨着慢慢说出来这一打算，有些艰难的直了下背，捋捋下襟，又伸手挨近窗下那处炭盆。[/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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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如此多谢大人费心了。”我听他如此说心里也轻松起来，临西随着近几年木材的开采越发有些热闹繁荣的景状，兼秋冬不比宛城酷寒，能去那里也不错。再和他随口谈了些采买年货的事，看他略显疲态，便再谢退了出来。[/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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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轻轻阖上门，夕阳早没了天边，前院子脚步声络绎不绝。这就是大乐皇朝天佑年间的冬天，四年来都是如此——天地皇皇，万物委顿——一切前途都如未知世事般蛰伏不出……[/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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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font=宋体]深深吸了口寒气，厨房也该开饭了罢。[/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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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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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待到五九六九，西北河源地冰封尽解，宛城也开始回暖。[/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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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起先是朝廷突然颁了延边敕令，把与曷偰人交战的边防撤出骊关迁到更远的地方，于是宛城春夏再也不必战战兢兢地防备骊关被偷袭，其次就是北方联合商会的林木开采计划不再囿于临西，西北几个大城皆受到实惠。我早在五月初就搬到王家一处偏宅，只等高如影一进门就要前往临西。在此期间居然再也没有接到高府的传话送迁赐南人出关，一开始我以为高天放已另寻了人做此事，后来龙门客栈的伙计来送酒席单子时谈起，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皇上取消了迁赐南人这种刑罚！[/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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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哎，白姑娘你深居简出的可不知道，王家这等高门大户的嫁娶酒席，怎么没有交给积风楼反而给了我们龙门客栈呢。”我瞧着他面上喜色掩饰不住，不由觉得十分有趣，于是接下话来：“是为何？”他立即盯住我迫不及待的说：“四月份的时候朝廷派了人来宛城，估计不是为了迁赐之事就是为了林木开采的事罢，总之他们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龙门客栈住了一晚，出发前就发现了我们大堂里挂着的一份黄历，”他眼珠转了转，做出一副神秘莫测且十分自得的样子。“然后就带着我们老板娘回京畿面圣啦！”[/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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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font=宋体]“就这样？”[/font][font=宋体]
[/font][font=宋体]“就这样。”[/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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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黄历普普通通，随处都可买到，如何会引起钦差的注意进而携人进京呢，我瞧那伙计只当了天上掉馅饼，于是又追问：“黄历又如何能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只是些最普通的东西罢了。”[/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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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那伙计受了激，马上又说了许多，“哪里是那些普通的黄历，是我们老板娘自制的一份，写的记日数我们都不懂得，什么两千一零年四月……”他尽力回想那天黄历上的数字，仔细说了出来。[/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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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我听罢心里“嗵”地沉了沉，那不是两千一零，而是[font=times]2010[/font][font=宋体]！那不是黄历！是公历啊！一时急切，连连向他打听其中的种种细节，但他只是一个伙计，当时老板娘和钦差在房中的密谈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随后又表示那本黄历已经被老板娘带着一起进京，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了，而拉拉杂杂的天赐富贵之类我又丝毫不感兴趣，只得选了个鸡肋问题：“你们老板娘如何称呼？”知道了名字，即使并不是相识之人，以后总也有个线索。[/font][/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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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哦，我们老板娘从不说自己本名，我们伙计只知道她乳名唤做叮当。”[/font][font=宋体]
[/font][font=宋体]“那当今国姓为何？何讳？”[/font][font=宋体]
[/font][font=宋体]“今上是延‘楚’姓，讳字为‘墨’啊。”[/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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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我听得心中顿时生出诸般猜测，偏偏不见其人无法得解，只希望高如影出嫁时那老板娘可以赶得及从京畿回来，我也好趁机与她见面。这几天我把自己来时带的那本日历翻来翻去，魂不守舍得大多闲事都懈怠了去。[/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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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天佑四十七年六月六，高如影终于出嫁了。[/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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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宛城偏远之地，许久不得见如此排场的婚礼，观礼人群纷至沓来。又恰逢春初时节万物生发，王府备了许多杨柳枝，桂枝，迎春做扫旧迎新之用，沿途还纷发应节小点，一时宛城喧闹若沸。我一路迎着人群走过去，仍有举步维艰之感，但着眼处人人面上都是一冬没有的欢乐笑脸，正如时节那样萌发了许多崭新的希望生机。[/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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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待终于快到龙门客栈，却被门口瞧热闹的一众挡住，分毫前进不得，只得问身边一年轻人“龙门客栈的老板娘可是回来了？”那人在众多吵闹杂音的情形下并不听得十分清楚，我只得重复一遍，他向门口指了一指大声道：“没呢！如今只送了些御赐之物回来，我看她是得留在京畿啦！”[/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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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随着那人的手指看过去，龙门客栈的门面清洁一新，临街沽酒占用的脏污台面也包了层木心的面板。许多伙计正忙着换门联，估计是想借着吉日讨来几分喜气，不几时那客栈上不知从何处也抛洒下许多嫩黄的迎春花瓣，伴着熏然和风，香色皆诱人。我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只能隐约瞧到联子最上面的几个字，分别是“品文章锦绣——”“书逸致闲情——”的字样，下面的内容却都被遮的严严实实了，又听近前的人念得什么：古言 架空之类，电光火石的一瞬不由得福至心灵。[/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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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众人仍挤在前面纷纷讨论，有一人道：“只得上下联，没有横批啊，还须得找人来填！不可空着，绝不可。”遂应和声一片。[/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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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我便上前笑喊几声：“横批易作！横批易作！”[/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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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众人一时俱都回头，隐隐露出了栏杆上那副联子的全貌，我略一瞧，再看在场诸位惊奇诧异各色面相皆有之，唯不见一些颔首信任之色。[/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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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便稍持着手，向后踱开一步，遥看街那头婚宴已然开始，诸般喜悦幸福大约皆已尘埃落定了罢。于是面上微笑口中念道：[/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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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铿锵一荐！”[/font][font=宋体] [/font][font=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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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宋体][/font][align=right]——檀香于二零一零年十月三日晚二十三点五十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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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贴被白檀香在2011-02-03 02:21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