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

肖晓风第一次见到刘月，她正在机场等候接她偶像的机。
小小的个子，穿着长及膝盖的粉丝团会服，雪白皮肤，漆黑长发，肖晓风从通道出来，忍 不 住 多 看 了 一 眼。
刘月立刻发觉了，稍微歪了歪手里印有她偶像照片的KT板，露出眼睛看向肖晓风。
于是两人对视。
于是同时怔住。

后来肖晓风叹息，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眼睛，又问刘月，你对我的第一眼印象是什么？
刘月抿嘴笑，不说话，漂亮得无辜的眼睛眨啊眨。

机场的初遇以刘月的偶像出闸，肖晓风被当成闲杂人等驱赶终止。他在机场外的大太阳底下很惆怅地站了一会儿，望着刘月的偶像被工作人员簇拥上车，以落荒而逃的速度驶走，一群和刘月穿着同样会服的女孩子追了出来，边跑边喊口号，有人拽着一长串粉红色的气球，气球扫过女孩子们黑色的发尾、白色的衣袂，在风中飘得高高的。
肖晓风没看到刘月。他又叹了口气。


常常叹气不是好现象，说明这个人老了，起码心老了。
可是肖晓风不老，虽然他被称为IT精英，有车有房有事业，但他仍然很年轻，年轻得距离“青年才俊”都尚有一段距离，很多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比如他会在自己豪华装修的办公室里表情严肃地阅读文件，其实文件里夹着漫画。比如他随身携带高配置的笔记本，一有空就坐下来表情严肃地敲敲打打，其实只是打游戏。
肖晓风就是这么个人，这么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所有孩子都会有异想天开的时候，肖晓风也不例外。比如这一天，他突然想去看演唱会。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肖晓风开车经过省体育馆，红灯等待中，他无聊地翻开旁边的笔记本，一只手搁在方向盘上，一只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红灯转成绿灯也没发觉。
后方的车当然摁响了喇叭，肖晓风转头瞥了一眼，却瞥到省体馆门外大幅的演唱会海报，以及海报旁边的刘月。
后方的车不停响喇叭，肖晓风充耳不闻，只看着刘月。
刘月的偶像要在省体馆开个唱，她仍然穿着粉丝团的会服，和其他女孩子一起忙着布置造势，到处贴满海报，挂上成串成串的粉红气球。
一阵风来，气球被吹得四散，女孩子们赶紧去追，刘月抓住两只，一只被吹得特别远，半飘半滚，沿着行人斑马线竟要过街。
刘月怀抱着两只气球，小跑步追上最后一只，弯腰捡拾。她起身时，听到侧方喇叭声响个不停，转头看了看。
看到肖晓风。
肖晓风坐在车里，车窗半降，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这是肖晓风第二次见到刘月。


肖晓风去看刘月的偶像的演唱会。
他的位置在内场VIP区，灯一熄就坐立不安东张西望，旁边的姐姐看不下去，拍了拍他，安慰道：“别紧张，他还要过会儿才出来。”
肖晓风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他”不是“她”，是指刘月的偶像。不是刘月。
后来“他”果然出来了，唱很好听的歌，跳很潇洒的舞，令全场除肖晓风以外的人如痴如醉。
肖晓风仍然坐立不安东张西望，八千人的省体馆座无虚席，他看到在黑暗中发光的萤光棒、灯牌、条幅、粉红气球……看不到刘月。
肖晓风失望地发现，刘月不会发光。
“他”唱着歌下台与观众互动，旁边的姐姐推肖晓风，鼓励道：“快去，他的男粉丝很少，看到你肯定高兴。”
肖晓风迷迷糊糊地过去，“他”果然高兴，主动伸手和肖晓风握了下，又拍他的肩膀，肖晓风第一次近距离看“他”。这就是刘月的偶像。
很帅，又不只是帅，眉眼间很聪明，眼神里却透出倔强。
奇怪，像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掩饰他的倔强？他难道不知道，这世上越是有棱角锋芒的人，越是容易受到打压，越是有人或好意或恶意地想要磨平你的棱角锋芒，希望你和他一样泯然众人。
刘月的偶像回到舞台上，肖晓风仍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看到有人追上台献花，小小的个子，白色会服下摆垂到膝盖，黑色的发尾在身后摇曳。
是刘月。
刘月献了一大捧玫瑰，中间艳红，周围粉红，沉重得让她的偶像接过时假装站立不稳，全场观众会心发笑。
刘月也笑，粉色的唇轻咧，露出细白的牙齿，转身飞奔下台。
音乐响起，演唱会继续，刘月在歌声中跑下又高又陡的阶梯，忽然发觉阶梯底部站了一个人，依稀是见过的。
刘月脚步顿了顿，歌声到了高潮，舞台四周突然喷射烟火，灿亮的金色火焰近在咫尺，皮肤能感觉灼热的温度，她不禁抬头看了眼。
那人却只看着她，微微仰起的脸被金光映得半明半暗。
他说：“你好。”
“我叫肖晓风。”


肖晓风追求刘月的方式很笨拙。
再说一次，在某些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他加入了刘月的偶像的粉丝团。
过程异常容易，似乎刘月的偶像男粉丝真的太稀少，偶尔有一个，差点当成国宝。
肖晓风受宠若惊，面对这些热情的姑娘，他没勇气坦诚他的目的只是追求她们其中之一——好吧，真相是他根本没有勇气追求刘月，报出自己的名字后就傻在当场，如果刘月没有及时拉开他，烟火飞溅，他那张脸恐怕十天半月不能见人。
后来他一直紧紧闭着嘴巴，刘月问一句他点一次头，乖得像小学生。
刘月问：“你也喜欢他吗？”
肖晓风点头。
刘月问：“你想和我们一起吗？”
肖晓风点头。
刘月领着他去向后援会长报到，肖晓风走在她身后，嘴巴动了动，还是说不出口。
——其实我是喜欢你。
——我想和你一起。


肖晓风不敢主动亲近刘月，只好尽量参加粉丝团的活动，希望能多遇见她。幸运的是，刘月似乎也很空闲，几乎每次活动肖晓风都能在人群中找到她个子小小却活跃的身影。
肖晓风看到刘月就很振奋，旗杆一次能搬十根，气球一口气吹一个，但他仍然没有勇气接近她。
他拐弯抹角地向其他女孩子打听刘月，可惜粉丝们都是网友，网上熟络，真实背景彼此都知道得不多，也很有默契地不问。
不知辗转了多少位，肖晓风只得知两件事：刘月的网名和真名都叫刘月；刘月的职业是自由插画家。
肖晓风释然，难怪刘月有空参加粉丝团活动，难怪她那么有气质，难怪她像天上的月亮一样高不可攀……以下无数“难怪”均属恋爱中傻瓜的呓语，不再赘述。
虽然只得到这点消息，肖晓风仍然觉得很满足，恋爱是一件大事，追求是漫长的过程，他不急。真的，他有的是时间，只是把看漫画和打游戏的时间全用来参加粉丝团活动而已。
所以说人最不了解的其实是自己。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中秋节，刘月的偶像到他们所在的城市参加歌会，同时出场的还有与他齐名的另一位偶像派歌手。
由于这两位出道时间接近，频频被媒体相提并论，也常为各种奖项明争暗斗，称得上彼此最大的威胁，双方的粉丝团立刻兴奋起来，为了帮自家那位预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各种异想天开的造势招数轮番上场。
清晨八点到达举行歌会的场馆外，肖晓风赫然发现两位偶像的粉丝团早已划分地盘忙碌起来。
临近中午，肖晓风起码打了一千个气球，又饿又累，手软腿软地坐到旁边，看着女孩子们把粉红气球横竖串起来，织成一面气球墙。
阳光很好，秋老虎的余威尚在，肖晓风眯起眼凝视在阳光下微微反光的粉红气球，透过粉红气球墙的间隙，凝视刘月。
刘月的头发有些乱了，刘海 乱 乱 地 覆 住 额 头，低 眉 敛 目，偶 尔 睫 毛 受 惊 般 迅 速 地 扇 动一下。鼻尖汗水晶莹，唇轻轻抿着，微微张开时露出一线细白的牙齿。
似乎感觉到肖晓风的眼光，刘月忽然抬头望来，肖晓风慌忙掩饰，手忙脚乱拧开一瓶水就灌，呛得他差点断气。
好不容易喘顺了气，肖晓风泪水涟涟地张开眼，却不见了刘月踪影，他急忙打听，别的女孩子告诉他，刘月和后援会长一起去迎接偶像了。
偶像偶像还是偶像！肖晓风心酸地想，刘月心里就只有她的偶像，恐怕在她心里，他整个活人还比不上她的偶像一根手指头重要。
气球墙织好了，一个女孩子问道：“把它挂到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居然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等会长她们回来吧。”有人提议：“我们先去贴海报。”
提议得到多数人赞同，厚厚一叠海报被分发给众人，约定集合地点，女孩子们迅速散到场馆四周。
肖晓风没有动。
他捧着分到的海报，海报上刘月的偶像凝眸微笑，俊美高贵如王子。
肖晓风自惭形秽。
如果刘月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他，他该怎么办？
沮丧了一会儿，肖晓风又努力振作起来，光等待是没有用的，必须做些让刘月注意到他，对他印象深刻的事。
什么事呢？
几名对方粉丝团的成员经过，扯着超过十米长的拉风横幅，肖晓风眼看着他们把横幅的一头系在树上，另一头系在场馆正门旁边的铁架上。
回头瞥了眼铺得地面无处立足的“气球墙”，肖晓风打了个响指。


场馆正门上方的霓虹灯正在维修，临时搭建了十几米高的脚架，下午两点，工人师傅午饭还没回来，脚架安静地被阳光暴晒，反射着灼热光芒。
肖晓风抬头望了眼铁架顶端，或许阳光太烈，他有点头晕目眩。
很久没练攀崖了，他心里没底，正在踌躇，一瞥眼却看到场馆门口大幅的海报，刘月的偶像笑容比阳光更令他头晕目眩。
半是嫉妒半是赌气，肖晓风一咬牙，把气球墙的绳头系在腰上，手足并用爬上铁架。
比想象中容易许多，肖晓风很快就爬到顶端，顺利得让他觉得刚才的犹豫和挣扎很滑稽，而自己像个小丑。
——或者在刘月眼里他就是个小丑？
情绪化的肖晓风同学又开始沮丧。
一边沮丧一边拉扯腰间的绳子把气球墙拉上半空，系在铁架的两端，肖晓风心不在焉地做完事，心不在焉地往下爬。
“你在做什么？”
即使好听如天籁的声音在某些时候也会令人受惊。
即使说话的人是刘月。
肖晓风一脚踏空。
下落的瞬间他回了次头。
他想他会永远记得刘月那一刻的神情。


事情后来闹得很大。
对方粉丝团里有记者，该记者“刚巧”目睹肖晓风攀爬和掉落的过程，“刚巧”拍下照片并且以“粉丝为偶像恶意竞争不顾生命安全”为题配图发表在报纸上。
刘月的偶像非常生气，他亲自来看望了肖晓风，安慰过后严肃地说，如果肖晓风再做这种可能伤害自身的事，就把他开除出粉丝团。
稀罕吗？肖晓风很想哼一声，最后却只是唯唯诺诺，偶像非常有领导风范地又强调了一遍，转头朝挤得一屋子满满当当的女孩子们说，你们也一样。
粉丝们整齐地答应，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女孩子们当然尾随而去，刚刚还嫌气闷的病房立刻空旷得像能产生回音。
肖晓风叹了口气，果然就有回音。
他转头，惊讶地发现刘月立在墙角。
“你……”
“傻瓜。”
“你怎么……”
“傻瓜。”
“你怎么没去……”
“傻瓜。”
“你怎么没去追他……”肖晓风眼看着刘月一步一步走近，心里越来越慌，也不知道慌什么，记起他摔下来时刘月的表情，似乎刘月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他。这样想着，肖晓风又偷看刘月的表情，刘月此刻却根本没有表情。
刘月停在他的床边，看着他，肖晓风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低头。
两个人都不说话，病房里的气氛突然很尴尬，肖晓风拼命找话题，就算继续被刘月骂傻瓜也好……
“对、对不起，我把气球全压爆了……我也不想的，你知道人在那种时候都是靠本能行事，我哪知道一抓就抓到了气球墙……好吧其实是我没把它拴牢才这么容易被扯脱……我摔在它上面的时候也想要小心一点少压爆几个毕竟是大家辛辛苦苦做给他看的——”
肖晓风的声音陡然止住。
因为刘月吻了他。
刘月俯身吻了他，然后若无其事的直起腰，一字一顿地说：“你这个傻瓜。”


傻瓜肖晓风后来问聪明人刘月：“你知道我喜欢你？”
刘月叹道：“你那眼光，是人都知道了。”
肖晓风不服气：“我的眼光怎么了？”
刘月不说话，示意他看四周。
彼时他们正在参加刘月的偶像的歌友会，身周是狂热的粉丝，凝视台上偶像的眼光憧憬仰慕虔诚渴望……
肖晓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台上歌声台下欢呼声中，他挥舞着荧光棒，贴在刘月耳边道：“我喜欢你，不，我爱你。”

……而在爱里面，你是我一个人的偶像，我是你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