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寒暑不常,希自珍慰。
不知不觉,半月已过,便渐渐消了玩闹的心思,开始专心捧书,却不似去年此时这般心浮气躁,而眼清目明,读到从前不解处,而今却每每豁然开朗,不禁会心一笑。
专业书籍原本正统严肃,分类举譬,皆是严谨,而我却不觉烦闷,前些时日读到神话便找到买来的相关拓展书籍读读,当真是大得其趣,原本觉得遥远模糊的传奇故事,也觉得甚有兴味。
《诗经》亦是如此。
从前对之多有抵触,没有注解,总是读不明白,除了朗朗上口,意思浅白的几首之余,便再不肯向前,于是便束之高阁,不肯再碰。或许被置于太高,心存敬畏,深觉我等俗人,实难得其个中三味,正于鲁迅之于国人一般,顶礼郑重,不敢丝毫亵渎。
而今再来,虽依旧不解也依旧存着三千年的隔阂,但许是年岁渐长,愈发厚爱潜藏在历史风烟下的典籍,也生了亲近的心思。
于是安意如这本作于七年前的书便被我寻了出来,虽不能当正经的解读文学来看,但增添情趣,聊胜于无。
说起安意如,她盛名那几年,我正读高中,你们知道,学文的人就算不显,心中也是端着的,少男少女的言情读物瞄了几眼便不再看,而我之前一直读武侠,到高中顿觉空虚,而安意如的作品恰在此时为我续接。她是我在高中时代最喜欢的作者之一。
有人说听闻我爱安意如,便直言我的少女期着实太长,我闻言不禁哑然。姑且不论她是否抄袭,我都独独爱她给我青葱年少时最难忘的惊喜。一个女子在弱冠之年便写出勘破世情的智慧,而又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都湮没在人潮中,唯独她独树一帜,年少盛名,掀起解读古典诗词的新热潮。
闲暇之余在百度中看到她的简介,都是被人指摘的大段的抄袭,对此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说盛名下的作者,不仅要享受盛名带来的财富和名誉,更要有一颗承受指责与谩骂之心,然后愈加奋进才是出路。国民总是有这样一种心思,见不得人大红大紫,非要把那层皮扒下,让诸人都观看那人丑态的险恶用心。流潋紫《甄嬛传》开播后被人挖出来抄袭,连沧月在天涯某著名贴上都不能幸免,更别提网络写手之间抄成一片,沸沸扬扬,不可一一而举。
我总是觉得,我阅读某本书,某个故事,我觉得好,令我深思,让我彻悟,让我或喜或怒或嗔或恸,只要我觉得好,那便是好的。我不需要你的认同。这书授我的益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再言其他也是无用。
当然,我并不是赞同抄袭,相反,抄袭愈发显得国民思维之僵化,堪忧矣。
回到《诗经》。
这威仪典重之书篇章不过三百余,却开了风雅传统,以供后世垂范,看起来高不可攀,可虽有三千年历史的隔阂,回溯时光,天开地阔,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都是相通的,透过那些晦涩的字句,难解生僻的言辞,便可窥见周代礼乐文化之一二。
而安意如以最剔透的心思,信手拈来,娓娓地展开那个时代的画卷,仿佛横亘在我们面前久远的时光不曾存在,仿佛那些拗口干涩的四言句在她面前如同久别不见的亲邻,那般轻易地在她笔下生动如昔。
她从容不迫地写着,偶一戏谑,偶有亮烈,可大都是兰心蕙质地告诉你她的感悟,带着一丝温存和亲厚。她并不是曲高和寡,在平易的叙述中,没有学者的刻板,多了一丝女子的感性和清新。
我是俗人,《诗经》中也最爱婚恋诗句,读到《绿衣》时,鼻头一酸,不禁红了眼眶。“他反复翻看亡妻留下的衣物,临行密密缝,亦才知女子的情意大抵是无声的,合在针行线脚,灯花零落,熬得双眼红。听得窗外一声鸡鸣,心里却是看见天光明亮般满足。”安意如总是有这样生发的情致的,亘古的长风缓缓吹去隔阂,她将古奥的文字化成最生动的画面——寻常夫妻,情深意重,悼念亡妻,无语泪先流。我不要车马陈足,高官厚禄,只愿你在我身边一生一世相伴,一碟一碗徐添。
于是,《绿衣》成了悼亡诗之滥觞,伺候潘岳杜甫苏轼纳兰容若等诸人的悼亡诗词,皆因由于此。
《诗经》是要映着春秋的风月去读的,这便是为何从前读之犹如雾里看花,总是蒙蒙地隔着一层。然而要因时因地地将自己置身其中,也是不易的。从《毛诗序》到朱熹的《诗经》古往今来,大抵都是男人的心态来解读,祭祀农事征役怨刺倒还好说,可婚恋诗的某些解读未免有些穿凿附会,流毒甚大。
这些学者不是女人,他们只会以男人的标准与需求来要求女人,判定一个女人是否是贤德淑女。《毛诗序》还将《诗经》中“关雎”篇看做喻后妃之德的典章,着实令人啼笑皆非。而《诗经》中的作者更有女子,如今却完全被冠上男子专属,这未免遗憾。既然作者有女子,那么只有女人才会了解女人。
应当庆幸,有人这样将《诗经》从神坛上缓缓地放下来,置于我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女子关于那时人事最细腻也是最厚重的感悟。她不拘一格,不仅仅将视线局限于诗中幽微的男女,而更生发出此间相同情感的世间诸相,是直逼凄切的透彻。
《诗经》言辞质朴天然,不论何种情绪都可表达,直率得甚为可爱。可是我们在亲近的时候,总会有旁人的理解加诸其中,渐渐便摸不到那时候最沉稳有力的脉搏。可是她对它有情,从不显得生分局促,而是温柔地牵着它的手,向我们展现它的朴质与古旧,它也渐渐地退了怯色,逐渐从容地在我们面前舒展了眉眼。
我一直觉得写作时需要天赋的,有些人天生便具备令人自叹弗如的灵心慧质,安意如便是如此。或许她在弱冠之年写下的作品少了一分世故与老辣,但却并非踯躇不前的浊水,而是静水流深的,如同深海里潜行的游鱼,恬然自乐不惊不躁。她并未令人觉得高山仰止,而亲近后顿觉不过是早慧的邻家姐姐。
《思无邪》同安意如的其他品评性作品一样,形式风格都十分明确。大抵都是缘事而发,注重比兴,通常开篇便是生活琐事引发,读来更生亲近,而行文也较为平易,体贴地附上有文采的译文,之后便是生发开去,自由荡开,或讲述大周各国礼制故事,或讲述小民小吏生计之艰辛,或叹咏情爱之变幻,或因如花女子凋零而失意…….不一而足。尤为难得的是,她有自己明确的想法与观点,而且甚为笃定,不会因为前人典籍的曲解而牵强附会,所以她的想法很具备女性的细腻,也十分个人化,但这种突个性不会令人觉得厌烦。
私以为,在当下无论是何种形式的写作,如果不具备个性,那么也会丧失发展的潜力。在当时所谓“国学”与“经典”正方兴未艾之时,百家讲坛为于丹将回归经典造势,如火如荼;而天津教育出版社所推出的“漫漫古典情”系列解读类的图书,更是以较为典雅细腻的方式解读当下人不肯触碰的经典。姑且不以学术角度评价于丹在讲述中的问题,单说当下国民惰性若能静下心来重温典籍便是天方夜谭。都说一代又一代之文学,而当下主流文学带着正统而又严肃的面具拒人千里之外,受惠者甚少,而主流作家的作者群或是手法新锐或是题材老土,难以让平头百姓接受,对于“文学”的界定更是模糊,从而导致当下主流文学的疲软和弱势。而网络小说更是异军突起,形形色色令人目不暇接。都说“一个民族的阅读水平决定了一个民族的未来”,主流文学之强硬导致网络文学“畸形”般的强盛,这时便需要有那么一批作家放下身段,以更为平易的方式,在正统的学术研究与通俗的网络文学这两个极端之间接壤,让中国文化典籍让更多的国民受益,而不是以高不可攀凌然不可侵犯的圣女姿态只摊在学者的面前。
当然,任何图书静下心来阅读,大抵都会有所获益,在此我并不是低视网络文学,相反,恰恰是当下的网络文学给我更多的震撼和趣味。
国民的阅读转向,还有待于出版市场和网络市场还有官方的有利调节。
对于赐予我们美好阅读体验的人,我们始终应心怀感激。
在此,特地题外地附上小F提供的截图两张,欢迎探讨——
鱼尺素。于壬辰年六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