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在图书馆看到霍艳的《地下铁》时，就果断地借了。
我是个虚荣的人，往往关注名家的作品，似乎这样能让自己显得更有内涵一点。
而霍艳，最年轻的两届新概念作文比赛一等奖得主，她的头衔符合我的偏执。
花一个早上的时间看完，心里却像堵了块结着冰渣的铁球。
催生最思凉的文字。
沉寂最丰富的青春。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历史，除了人名，其他的都是假的；小说，除了人名，其他的都是真的。
如果真是这样，霍艳这个女子，到底是有多孤寂，才能写下这些带着血腥味的故事。
1987年，她诞生，我可能还在上一世挣扎。
2001年，她写书，我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
2002年，她出书，我躲在被窝看金庸古龙。
2007年，她从鲁迅文学院第七届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毕业，我在高中的教室里抓耳挠腮地写应试作文。
明明很早就知道这个人，却拖到现在才看她的文字，在我褪去叛逆，安静娴熟之时。
不得不说，那些文字是有魔法的。它们集结在一起，变成一列能穿梭时空的地下铁，把我带回了曾经的那个年代。
14岁的我，在做着什么呢？
初中，每天准时地上课、写作业、睡觉。唯一的不准时是吃饭。不喜欢在人海里被淹没的感觉，不喜欢在长长的队伍里等待的感觉。方便面成了理所当然的替代品。
那时便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娇气的。
有些人，以方便面为主食都神采奕奕，而我却迅速患上了胃病。每每发作，都似带锯齿的利刃在绞割着胃部神经。
曾一度怀疑小说和电视剧中那些因疼痛而昏厥的场景。我那么那么痛，直不起身子，脚步虚浮，只能让同学架着两个胳膊，穿过大半个校园回到宿舍。而我却异常清醒，清醒得无法忽略路人探索和类似同情的眼光。
平均每月一到两次的点滴已经成了我的必修课。那个因不能及时拿到工资的老护士，面对痛到痉挛的我，劈头盖脑就是一顿大骂。
大号的针头粗暴地推进青色的血管，因疼痛而愈加清醒的我，分明听到皮肤被针尖戳破瞬间发出的沉闷响声。
校医室的病床已经成了我的好友。
白花花的床单，白花花的天花板，墙角处有明显的蜘蛛网——到最后，蜘蛛网也成了灰白一片——强效的消炎止痛药水产生的副作用麻痹了我的神经。眼睛已经不能聚焦，全身像过敏一样泛着麻麻的刺痛。原来止痛就是把痛苦分散到各处，让它不那么明显。
当时班主任看到我时，被狠狠地吓住了。他拉着我去找校医，得到的答案是：正常反应。
我看到镜子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双眼通红，全身充血浮肿。
正常反应。
正常到让我看不清任何东西，却还得在滴完水之后自己拔针，用嘴咬着棉签，另一只手摸索着针头，鲜血在瞬间的刺痛中喷涌而出——看不清的我根本不能用嘴把棉签按对位置。
自生自灭。
霍艳说，她曾经无数次想从地铁里扑向黝黑的铁轨。我那时生活的小镇没有在地下呼啸的地铁，所以偏爱高楼的顶层。在人前，我依旧是那个笑得很开心没心没肺的女生，在夜幕降临时，拿着一本笔记本去顶楼发呆。
我厌恶寂寞，却也享受寂寞。
一整个早上，霍艳用文字在我眼前上演了一幕又一幕的死亡，这样的安排，让我对她心生怨恨。
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后，我才发现，死亡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我也曾这么伤害过自己，用玻璃碎片在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想用死亡报复那些伤害自己的人……这些被执念支配着的日子，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两个我。一个黑暗，一个明媚。黑暗曾经主导了我大部分的时间，它让我变得敏感，变得不可理喻，变得伤人伤己。
然而，它突然消失了。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心脏像是突然被一种宽容填满，不会再歇斯底里，不会再怨天尤人，开始留意身边的人和事，开始懂得为别人着想。
原来长大就是心里的黑暗和明媚打了一架，被重伤的黑暗只能潜伏到某个角落。
我希望它永远不要卷土重来。
现在的我很爱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连自己都厌恶自己的话，还有什么资格去祈求别人的爱呢？我有疼爱我的亲人，有愿意在困难时帮助我的朋友，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知足常乐。然而，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们却总是要在一次次受伤害中才能明白。
霍艳的文字，勾起了我对黑暗的记忆。只止于勾起而已。它提醒了我，我也曾经那么孤僻而忧伤过。也许现在依旧孤僻忧伤，但我已学会，让这些情绪消弭在眼神中。
十几岁的我们固执地放大所有悲伤，到最后才发现，只不过是在和自己过不去。但即使这样，也没有人后悔。这些都会过去，多年以后，当我们失去张扬的时候，会发现，我们竟是那么怀念。连回忆痛苦都可以面带微笑。
如今才懂得，幸福从来就不是奢侈。
只是，它不适合被放大。
后记：
也许是那一个又一个悲伤的结局堵得我心慌，才让我有了倾诉的欲望。我也正乘坐着那列载动岁月的地下铁，我希望能满怀希望地等待终点。
愿霍艳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