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陌的笑容总是无声无息的绽放在某个清冷的瞬间,和他艳丽面容好不相称的寂寞笑容,一袭白衣,绣着卷云纹的袖口,下摆拖得施长。恍惚中,在朱漆门外的那个孩子,黑白分明的双瞳亮如星钻。三十年,三百年,忘川河边的执意徘徊,是执意不放下自己,还是执意不放下他,我无欲无爱的冥界之主……
娇艳盛开的红色彼岸花,战栗了惊慌四散的鬼怪。度他不卑不亢,神态自若,像带刺的猫儿,张牙舞爪的挑衅,嘲讽,谦恭,伤害,被伤害。三百年前,楚就覆灭了,受极痛之剐刑,偷得苍白的记录,有用吗,有什么用吗,空华忆起三百年前大殿之下白衣浸血的模样,只是蹙起好看的眉梢,仍旧淡漠不惊,在阴森尽头的高位上,听了太多,看的太多,每一个都大喊冤屈,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都做了绝事,都只是他生命中无聊的一个瞬间。无欲便无求,无欢即无爱。轮回一番,人间一趟,冥主仍是冥主,伤害,怜惜,包容了桑陌的阵阵欲势。那个三百年前的往事,那个史书上记为佞臣的桑陌,那个他口中温柔,残忍的晋王,仿佛纠缠到天地尽头都没得圆满的故事,他想完整的听下去,想认真的,认真的听桑陌说下去。
你喜欢我。对。只有桑陌坦坦荡荡的回应,却无深情的模样,只剩了嘲讽的眉眼,磨散了三百年的风痕,吹散了满室的碎末,随手一拈,俱是血泪的模样。梓馨,靳列,妆妃,小柔……桑陌记了满页满页的名字,都曾在他手下或死,或伤,心怀怨恨,冤屈无诉。梓馨,梓馨……他痛昏了仍叫他的名字。我若负你,凌迟而死。去肉见骨的痛楚中,艳鬼想起了当日的誓言,露出凄厉的笑容,眼神温柔,像是凝着自己的情人。“你是愧疚的,原以为你是不会,直至见了你跪在靳家,才知到你是没变的……”空华守着昏睡的桑陌,三百年的往事再一次席卷而来。所有该说的,未说的,想说的,在来不及的百年之前说给你,是不是,就都会释怀一些,是不是,就可以免了你这三百年的痛楚。用艳鬼的身份偿还人类的罪责。“当初,我们只能挑战对方的底线维持下去,你在鲜血飞溅到脸上时兀自笑着,我在你面前提你最不能忍受的名字。我折辱了你的善良,还在用你再不能拥有的品性刺激你……”三百年前疯狂肆虐的折磨,你累了,乏了,心死了,便只剩下笑了。我们谁毁了谁,谁成就了谁……
桑陌盈盈一双眼角上勾的眼,唇边绽了三分笑,清秀似圣人跟前最矜持的学生,轻佻的目光却泄露了风尘。那段一无所有的,两人一命的青涩时光,原来,是我们最美好的记忆。楚则昕,桑陌就是你手里的一支箭,指哪打哪,例无虚发。他看你满身伤痕时心就痛了,心痛了却满脸漠然。桑陌只是无谓的笑,笑得忘记了年少的羞涩善性。还有什么人是不能害的,连至血至亲都互不相容的奸佞,还有什么人是不能害的。“我只想看你后悔的表情,无论为了谁后悔,为我或是你最爱的楚则昀,无谓。”奈何桥边,喝了毒酒的桑陌兀自等着。三百年光阴,我无欲无求的冥主殿下,你终究,还是把一切都忘了。
桑陌,桑陌,我有话对你说,你却总是抛下我,独自一个人先走了,300年前,你赢了。楚则昀是求不得,求不得,不过痛彻心扉,焦虑难安。你却是舍不得,若硬要舍去,便是失魂落魄,不惜性命。三百年后的明了,会不会,能抵得那30年的痛。麒麟角的粉末氤氲了清淡的烟尘,桑陌,你只要重新活蹦乱跳就好了,重新张牙舞爪,咄咄逼人就好了。
没有了麒麟角,冥主还是冥主吗。桑陌重又冷冷的说话,空华笑得温柔。你何时走。现在……以后若见,你我便形同陌路了。既是形同陌路,便不如不见吧。每年的冬至,我会为你烧纸。谢谢。
三百年,桑陌,现在看你一眼,仍会心痛得俱是血泪吗。
三百年,空华,舍不得,求不得,爱不得,但是,会痛吗。
忘川河,奈何桥,无欲便无求,无爱便无恨。所谓爱恨,爱极而有恨,恨极而有欲,欲望到头却不过一个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