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没见过这些鸟儿。
一定没见过。
偶然的时候,它们会出现在生命的某个角落里。
也许是幻想,又也许只是梦境,还可能,它们确是真实的。
你信么?这是个所见即所想的世界呀。
斑啄
我曾见过这种小鸟,鸽子大小的体型,有一只很尖细的,带着奇异斑纹的喙。小巧的红色指爪。混在众多色彩驳杂的鸽子中间。
那只纯白的斑啄静静的立在广场一隅的石栏上,我看它时,它亦看我。我把谷物撒向鸽子,它们争食着,叽叽咕咕叫的欢快。
独它不来,只是远远地在石栏上看我。
我向它走去。鸽子们都惊飞起来,它不躲亦不逃,悠然地立在那儿。琉璃的眼,绒绒地藏在纯白的羽中。亲近的,巧慧的,深思的目光。
像极了人。
我伸出手来,想要抚摸它,它却避让了,用喙轻轻啄了一下我的手。羽翼伸展,缓缓地滑向远方。
我一直以为它只是只特别的鸽子。
那天L来,坐在一起聊着她的那些鸟的故事。印象里那片洁白的影子,不知怎的,突然清晰起来。
L说,那不是鸽子,那是斑啄,是食梦的精灵。
我听L说着,那样的自然,我并不惊讶她为何会知道这些,也并不会认为那是无稽之谈,似乎相信这些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它们,本就该存在一样。
每一只斑啄生来纯墨,它们啄食人的梦境,羽毛就会展现出梦的色彩,那些孩子的,老人的,少年的,女孩的梦,快乐的,忧伤的,都化为翼上一抹奇异的色。任何一只斑啄都是自由的,但它们却总是居住在人的屋梁下。不只是因为它们食梦。
它们喜爱人类。
我又想起了那只雪色的斑啄。是什么养出了它如此的模样?咽下多少缱绻的梦境,它才会这样的纯然美好?
也只有它们,才会懂人类的梦罢。
雨鸥
那日里,啜着字的时候,忽而下起滂沱的雨来。纷纷的雨钻入屋内,打湿了纸张。我正欲关窗,一只浑身带水的鸟儿蹿了进来,它跌在桌前,轻轻叫了一声。我捉住它,笑着抚抚它的羽翼。它温顺地贴了贴颈,小小声地叫。
青蓝色的羽,翼间灰黑,眼边有一道流紫,眉眼是水的颜色。带点小弯钩的喙,是透亮的水蓝色,大概是什么变异的水鸟吧。我擦干它身上的水珠,放它在屋里戏耍。它很安静地在桌边盘旋了一会儿。最终找到了我的枕头。踩皱枕巾的一角,它趴到上面,酣酣地睡起来,头埋在翼下,憨态可掬的样子。看它已睡下,我安心地回头看我的书。
等到停下笔,才发现外面的天空早已晴好。天如碧瓦,完完整整盖起一片穹顶,洁净的如同水洗。未有彩虹,只是夕阳如梦,突然就亦真亦幻起来了。我回头看那鸟儿,却一无所获。
在原本枕巾上它躺的位置,有一大片晕染开的水渍。皱巴巴的枕巾,就像是一个夜半去上厕所的人的被窝。那散发着雨后泥土气息的水渍,证明了它曾经来过,停留过,只是我怅惘地看着它留下来的印迹,发现它并不是那个半夜起身方便的人,而是已然悄悄地离开。
我们的日子不是作文书,你没有那么多受伤的小鸟可以救。有鸟儿蹿入怀抱的经历,约莫,也只有这样一回罢。
很久之后,一个雨天,我打着伞和L并肩走向图书馆,忽而看到图书馆的白墙外有一只碧色的鸟儿在飞蹿,灰黑的羽间翻划出一道道墨影。
“看那鸟儿!”我勾着L的手,对她说。多么像我见到的那鸟儿啊。
L只是怔怔地看着鸟儿,静静扯开了一个笑容。
“那是雨鸥,它可是雨天才出现的小鸟哦~”
“我见过它,在某个下雨天!”
“呵呵,它们一般是不会轻易被人们看到的呢,你真幸运啊。”
我们就这样看着那鸟儿扑腾着,欢叫着,慢慢飞远去。
L轻轻说:“你知道吗?雨鸥的身体是雨做成的,它们有着雨的灵智,只是,雨停了,它们就会消失不见。”
听出了L的忧伤,我连忙笑着说:“那不是还有下一个下雨天吗?它们还会出现的呀。”
“那些再也不是你见过的那些了,已经不一样了。”
想起那只温驯地蹭着我的手背的小鸟儿,我不再安慰L了。
因为,我也伤感起来。
即使再相似,也不会再有一只这样亲近我的雨鸥了。
灯雀
夜已深了,爸妈还没回来,无奈吃了个苹果依然不解饿,身无分文的我找不到吃的,锁了门去对面楼找L。
我在这屋中住了有十年,是五岁的时候搬过来的,L说她住了也有近十年了吧。奇妙的是,漫长的岁月里在成为同学之前我们却从未见过彼此。直到某次一同乘车回家,才发现我们原来住的那样近。
我和L是很清浅的朋友,只是相处的很愉快,她很静,总是看着书,听着音乐,和我走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也只是静静地听我讲,偶尔插上几句。她热爱鸟类,总是找些美丽的鸟类摄影和我分享。她偶尔会给我讲一些鸟儿的故事,只是这些鸟儿却不再熟悉,文献中也毫无记录了。我曾经用心去找过,但从未找到。但我却从不询问L,也并不是当成笑谈就过了,只当那是真的,真的有那些美丽的鸟儿。
这天楼里的灯坏了,异常的黑,我用手机屏幕照着楼梯前进,走的有点磕跘。
忽而一个暖橙色的光源出现在我眼前,越来越近,伴随着啁啾的鸟儿歌唱的声音。
我惊异地发现那是一只鸟儿。巴掌大的小鸟,照亮了一整方空间。蜜桔色的羽,金红的喙和指爪,火焰一般的眼睛。它向我扑来,钻进我的围巾,然后又噗地钻出来。我听到L带着笑意的声音:“快上来吧!我让蜜儿来接你啦。灯坏了,要来也不说一声,亏得我听到走路声。”
走到屋里,发现L的屋子变得有些陌生。一切都变了,一切又似乎都没有变。
L说蜜儿是一只灯雀,它在花鸟市场找到的。
“花鸟市场能找到这样的鸟儿?”我惊异。
L笑了,“那时它可不是这样的,一身灰呢,才让我给洗了的。”
L圈起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打了个呼哨。
蜜儿一路摇摆着飞来,带起一阵小小的旋风。
被单上散落了它几片羽毛,荧荧地闪着火光。
L支起手,蜜儿落在她手掌上。
微红的光芒下,不仅灯雀的样子十分模糊,连L的面容也时隐时现。
那一晚,我和L一如往常,聊得天南地北,内容至今都忘却了。
只是,那荧荧的火光和温暖的蜜色,我一直忘不了。
就如同我一直记着L和蜜儿一样。
阿翎
初冬,L在某个假日里忽而约我去海边。她说,邀我去看最后一群鸟儿的南迁。
短小的车程里,我甚至还睡了一觉,到站时,L笑着推醒了我。
我们漫步到海边,看到金黄的沙滩时,我禁不住诱惑脱去了鞋子。
只是果真太冷,只是微微触了一下海水,便大呼小叫地跳脚上岸。
L看我毫无形象,大大咧咧的样子,笑的很欢。
鸟儿还未来,我们看着深深浅浅的海水,絮絮地说起一些从前的事情来,有些感叹。这样莫名的叙旧,不知为何我心生出些许不安,于是我看向海天相接的地方。
天蓝的很清浅,海蓝的却那样深邃,即使海天相吻处,我依然感到它们是分离的。我心不在焉地想着。L这天难得地说了这许多的话,只是有些纷杂,东一句西一句的,莫不是和我一样的心不在焉罢?
远远地,听到了大片扑啦扑啦的声音,这声音是朝气蓬勃的,令人振奋的。
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云彩喧闹的飘来了。
鸟儿们唱着的,笑闹的声音,扑打翅膀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超过的浪花拍地的声响。我兴奋地叫着“快看!快看那些鸟儿!”
我看到了纯黑的斑啄,像蜜儿一样的灯雀,轻灵至极的雨鸥,还有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鸟儿。我叫着L,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安然地回答着“我在。”
我诧异地回头去,我想,热爱鸟儿的她难道不该比我还要兴奋么?
只是,我却没有看到L。只有一只灰色的大鸟在那原本是L站着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
我还未反应过来,那鸟儿已经扑起翅膀,向着鸟群的方向飞过去。
它的羽翼轻轻扫过我的头发,我听到了一声再见。
像是道歉,又像是轻叹,亦或,只是翅膀拍击我发顶的声音,是我的错觉罢。
它飞高了,我看到它爪上的小银戒指闪烁出太阳的光。
我认得,那是L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我终于,也必须承认,那是L,那就是我的L。
我怔忪地看着鸟群向高处飞,我终于喊出声来:“阿翎!阿翎!”
只是,没有人再回答我了。上千只鸟儿一起拍打翅膀的声音像是在回应我,又像是一种温柔的劝慰。
鸟儿们离开了,我独自坐在海边一下午,望着海天相接的地方发呆。
天真蓝啊。海也真蓝啊,只是,它们是不一样的吧。
阿翎。再见了。
尾声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阿翎。L就这样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和所有小说中的某些人物一样,所有人都不记得她,有她这样一个人。
只有我记得,我记得她和她的鸟儿们。
斑啄,雨鸥,蜜儿,和那天鸟讯时大群大群美丽的鸟儿。
我不愿意相信那些都是假的,那些并不是幻梦呢。
想起L清浅的笑容和她讲起鸟儿时的向往。
她真是一只怪鸟呢。我恶质地想。
我笑起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