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心弄里穿心过。
去年,今日,你在哪里?某年,某日,我会在同里,穿心弄。
那是我灵魂的归属地,我在梦里,不止一次地溯回到那个氤氲着大片水汽的地方。窄窄的木船成排地在水上摇晃。连成片的水阁娴雅地立在水边欣赏自己的倒影,千年不倦,看着自己容颜逝去,又目睹自己换上新颜。灰白的墙,漆黑的瓦,滴滴答答的雨滴,伴着呢喃的燕子,全部,都沦为那一段窄窄弄堂的背景。
千年前,我在一个阳光灿烂得生灵都淡去的午后,邂逅了一个令我三生铭记的男子。其实不止三生,也不止三世。千年。
我偷偷地从家里溜出来,把所谓的女诫抛到了脑后。我受够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家拈针绣花,等着出嫁。我骨血里的叛逆让我终于溜出去再看一眼生育我的这方土地。在我离开之前。
我像个新生儿一般地走过她的每一寸肌肤。虽然我应该矜持,优雅,但我还是压抑不住我的好奇,贪婪地望着所有的美好。阳光在石板路上跳跃着陪伴我。我看到陌生的摊贩熟稔地向我吆喝,微笑;路旁的垂柳高傲地不看向我;远处那个摊子上的胭脂向我招手;妇人在水边使劲地敲打衣服,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摇着船的艄公忙里偷闲地打量着他船上那个俊美的男子;谁家的母亲爱溺地哄着手中顽皮的小孩,却恶狠狠地瞪向旁边卖糖的小贩;哪家的小姐和哪家的小姐凑在一块,手帕掩着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笑得眉眼弯弯;跑堂的小二殷切地添茶;隔着水,我真切地看到对面的戏台上戏子逢场作戏,嘴里的依依呀呀传到耳朵里却出奇地谐和;那边的小阁楼里,幽怨的妇人无望地看着远方,愁容难掩清丽,高楼不束哀思......
草长过了莺飞的时节,荷叶却在来的路上被雨滴绊住了脚步。春夏交接的时光里,我记录着平凡的美好,在穿心弄前停住了脚,犹豫着是否应该前行。进去吧,穿过这条弄堂,离家,就不远了。我的手细细地抚过光滑而凉晰的墙,抬头望向变细的天,用心拼命地感受这份宁静。低下头看我的脚尖,白色的缎面在青黑的石板的衬托下愈发出奇,配着浅紫的衣裙,突兀而又和谐地让我会心一笑。抬头的瞬间,我望见了我永世不忘的光景。
一袭白衣,挺拔而儒雅。浑身都有浅浅的光晕,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相貌,却将他的诧异、疑惑、恍然到宁静尽数收入眼底。我微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错过的瞬间将他的相貌和眼底的温柔深深地刻入我的心底。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曾见过那一袭白衫,温柔而淡定宛若天神的男子。
直至千年。千年之后的穿心。
我破天荒地换上浅紫的裙,头发柔顺地披在身后。裙角在风中淘气地亲吻我的膝盖,翻飞,嬉戏。我撑着油伞,快乐地走过每一条街,踏遍每一条道。我本就应该是江南的女子,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船一阁,都深深地撼进我的灵魂。
穿心弄。细长而悠远,光华散去后依旧淡定如斯。
我膜拜地走进。小心翼翼地抚上两旁的墙,惶恐地抬头,再一次印证熟悉后终于会心地笑着前行。我突然觉得应该收敛起自己的脾气,应该对得起这一身淑女的行头。我脸上出现了我最淑女最温柔的笑,之后,我明白了为的是什么。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穿白色休闲服的男生,温润如玉,浅笑如风。我轻微地点头,然后从他身旁走过,裙角纷飞,发丝舞动。刹那,我所有的收敛都值得。我所有的等待都有了解释。
千年,我只是为了再一次遇见。一如千年以前的挺拔,温文儒雅,一如千年以前的温柔深藏在淡定里面,一如千年以前的相貌,一如,千年以前,错过。
错过,擦肩而过,便是千年。
穿心弄里,穿心而过。千年,只是一瞬。
[ 此帖被夜落远陌在2012-01-28 20:31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