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已眠，而渔火依旧微醺着如墨江天。
饮一壶黄酒，席地落座于客船船头。夜风入晚，益渐寒凉。
他撩起船舱那道御风的布帘，缓步坐于我身旁。夜风扑面是沁心寒意，也抚过他一袭白衣翩然。
兴许，我又忘了。该道是她，而非他。
相顾低眉浅笑，却是久未一言。她，是同路的过客。
顺水由长安至此一路而来，她总故作纨绔子弟般轻摇着手中那柄绘着兰草的骨扇，压低着嗓音唤我大哥。
是的。我早已知晓着翩翩儿郎下的红妆，却不曾言说。或许是因她不欲让我知晓，更多却是因为她像你，是我当年离去，记忆中停驻的你。
寻思别时故梦，侧头朝西望向。墨黑的江天，唯余下客船倾泻的微暖，和不远处渔船摇曳的烛火晕染的微弱光亮。
竹马青梅诺下的执子与共，袖手白头，于你兴许只道是一语笑言。
红衣如霞，你已为他嫁。而我依旧无从怨，也无从放。
儿时戏言，何人当真。却终免不得会有痴人。
而即是如此，我依旧只是过客，无从做你甘心织灯待归的良人。
恍一夜如梦，却道浸黑如墨的江天益渐泛蓝，不远的江舟也熄了那盏渔火。
她未语一言，只取过一旁未饮的酒樽浅酌一口，起身轻拂过白衣上沾染润湿的水雾，举步行于船舷瞭望。
素手执扇望我，她低笑着指向渐或明朗的一线江天。“大哥。长夜尽，白昼终至。”
我顺着那柄骨扇望向，不由晃神而楞。半响，朝她举起那壶凉了一夜的黄酒，大笑着摇头一饮而尽。
随后几日，我道说游历过的山水河川，人情往故。而她依旧轻摇着那柄骨扇，低笑着不时几句。
然至扬州。终是我朝北，而她向南。
也罢。终不过是同路的过客。
而时隔了几季花的开落，又是望尽了多少青山白头，记忆终如她那夜所言，淡去你红衣如霞的模样。
儿时的竹马青梅相弄的痴梦，终得以笑看笑言。
又一年。马踏浅草，隐了蹄声。
行至烟雨轻锁的江南，望依旧若初年途径的温婉。垂柳依依略过湖面，点出圈圈漾散的涟漪。而芙蕖偷隐于碧翠的荷叶间，团绕过湖心八角亭。
湖心一女子独自低语着俯身倚过雕花木阑，未结的青丝垂落颊边，却恍若不知般轻拂着半掩的芙蕖，亦惊落了尖角处沾染的水露。
我牵着来时相伴的老马缓步离去，却不禁停驻回望，只为那莫名的熟悉。
我想，是她。
而女子恍若知晓般蓦然回眸，却愣神般微张着红唇望向。
良久，她取过桌间一物，低笑着信步而来。
微抬起头，冲我娇笑道：“小女子戚如故。见过大哥。”还未待我应答，便又见她压低了嗓音，轻摇着那柄绘着兰草的骨扇，故作初见时俊逸的男子模样，“大哥。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我低眉浅笑着看向她顾自低语，兴许她能得以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