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许多介绍国外洋文化的文章,基本上是对洋文化一路颂扬的格调。从外国企业管理到社会治理,从学校教育到商业服务,从风俗民情到人际交往,无不是赞赏有加。就连洋人对子女的成长给予放弃和放任,似乎也比中国人父辈与子辈之间一世亲情强许多。这类文章看多了,给人留下的印象是,不仅外国月亮比中国圆,就是外国的星星也比中国闪亮得很。
有一篇文章,介绍作者在尼日利亚援医的经历,说晚上经常遭遇当地黑人从窗户偷窃。有一天夜里,她扒到窗口向外窥视,恰巧与前来偷盗的黑人撞个对脸,惊出一身冷汗,整夜未眠。正当我作为读者对她险象环生的处境忐忑不安时,文章接下来却描写这些小偷们如何有趣,甚至有些可爱,枉费了我一片同情之心。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只讲外部世界的精彩,不揭别人的疮疤,这倒符合中国人处世的传统,也无需臧丕。但如果为了论证个人观点而对国外文化夸大其辞,添枝加叶,甚至人为捏造和杜撰子虚乌有的东西,那就是不守本分了。
那年在党校听一位教授讲课,说日本是个文明程度极高的国家,比如上洗手间取手纸,无论男女老少,都只抽一张纸,绝不多取一张,多取的都是中国人。当天下午,有位同学带一本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电视人》到教室,将其中一段话用笔标出让大家看:
“他默不作声,使劲拧紧水龙头,从纸箱里抽出两张纸巾擦手,看都没看我一眼。”
大家看罢就起哄,有人说,这个家伙铁定是中国人,因为他多抽了一张手纸。又有人说,即使他是日本人,也八成是中国种的混血儿!
从报纸上看到一则介绍新加坡的文章,说新国政府组成只有200余名公务员,却管理着500多万人口,其精干高效可见一斑。当时感触良多,人家资本主义就是勤政,我们一个县的公职人员都不止这个数目。2012年我有幸去了新加坡,结识一位名叫黄家庆的新加坡人士,此人原在新加坡政府任职,退休后在南洋理工大学任校外系讲师。我与他聊,问新加坡政府共有多少公职人员。他说,新政府共有6万多名公务员,分布在百十个部门。我听后惊诧不已,6万名与200名是多么大的出入呀。不得不感叹文章作者“胆识”过人。
对域外文化介绍缺乏基本的考据,完全凭想当然杜撰,类似的例子并不鲜见。关于美国入籍考题有一个典故,为许多称赞美国法治精神的文章所引用。这个典故是,凡美国新移民都要考公民常识,其中一个问题是:“美国是法治国家,这是什么意思?”有几个选项,几乎所有答题的中国人都会选择“公民必须守法”一项,但正确答案却是“政府必须守法”一项。
《南方周末》发表马悲鸣文章,对此给予纠错,指出上面的试题并不存在,完全是国人根据自己想象而杜撰的。其实,在美国移民局的《公民(历史与政府)归化试题》里,有相近似的一道题是“美国的民主原则”第十二问:“法治是什么?”四个答案中,正确答案是“没有任何人在法律之上。”却不是“政府必须遵守法律”的选项。
这是不是有点令人瞠目结舌?不过,这种小打小闹的杜撰还算不上大巫。大巫不屑于雕虫小技,而是赤裸裸凭空造假。中国青年报2011年6月载文《“伪训言”究竟如何流传》,报道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哈佛图书馆墙上的训言》一度畅销,在中关村图书大厦2009年销售排名第七,书中的所谓“哈佛校训”曾先后被《读者》、《解放日报》、《三晋都市报》转载和引用,一些学校还把它们制作成双语展板,布置在学校的教室和走廊的墙上。但后经哈佛大学证实,哈佛大学共有70余家图书馆,均无此类训言。所谓的“哈佛训言”原是一个自称丹尼·冯的中国人“杜撰的一个国际玩笑”。
再来看一度在社会上流传甚广的美国总统小布什的“名言”:
“人类千万年的历史,最为珍贵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不是浩瀚的大师们的经典著作,不是政客们天花乱坠的演讲,而是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服,实现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梦想。”
这段关于把权力关在笼子里的“名言”,不仅在互联网上广为流传,而且堂而皇之地进入北京、上海、武汉、徐州、济南等城市中学试卷内。可众人万万没曾想到,这段所谓的“名言”,实为一个叫林楚方的网友编造出来的“谎言”。这段话的出处是2002年7月20日林楚方在天涯上发布名为《布什总统在美国国庆日在中国网友会上的演说》帖子,帖子发布后,可能他感到如此赤裸裸造假有些不妥,便在第一回复中写道“注:代拟。”次日,林楚方又在天涯发布同一个内容的帖子,这次在标题之后的醒目位置用括号注明“代拟”二字。
姥姥!这样一个被许多人认可、叫好甚至奉为经典的“名言”,竟然是个弥天大谎。
元代马致远《离亭宴煞》云:“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有谁知道,在时下争名逐利的文化乱象中,还有多少打着推介洋文化的幌子,贩卖假货与私货的伪文化? 看来,洋文化也要打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