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小小说原创】
作者 晓溪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正是黄昏，雨打芭蕉。
海子穿着水衩，手里拎着渔网，依然顺着那条泥泞的村路，走向河边。
四野安静的怕人，微软的风携银白色的雨花一朵朵缀满河面，瓣儿碎的一刹，笛音悠悠……
海子粗壮的身影落入河中，落入白花花的天地中，被那片雨嫣吻着、拥着，他甩开坚实的臂膀，一下下，撒网。海子一网下去，收回的，是疏落的几条鱼儿。再一网下去，收回的，是红、黑的鲤鱼。那些鱼在丝网里蹦蹦跳跳，翻活。那条红色的鲤鱼真好看，眼睛似有些许的幽怨，蠕动的样子是娇羞的，特别是艳红的鳞片闪着光，是太阳的光吧，那颜色真像月的红衣衫。
海子，又想起了月。
海子一大早就去街上叫卖。“卖鱼了，鲜活的大鲤子了……”
在经过月的窝棚时，海子停住，他拣出那条红色的鲤鱼，用秤盘托着，推门走进院子。
“月，起了没？我今天捕到一条红鲤子，给你补身子。”
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走出来，女人身子较瘦弱，且有一张不施粉黛却艳不可当的容颜。对了，那双眼睛忧郁着，看去分明就是那条红鲤鱼的眼睛呢。
“哦，我瞧瞧，真好看哩！”女人欣喜地嚷。
月舍不得拿它补身子，反而用一口缸养着，她喜欢看。
月的男人是个败家子，他烂赌成性，输光了房子，及财务，欠了人家一屁股的钱而逃之夭夭。月不堪忍受凌辱及殴打，一年前与他离了婚。月没有住的地方，就搬到村南的那片看西瓜的棚子里。
海子夜里经常做梦，梦里都是他和月，风花雪月的事，两个人一起到河里捕鱼，月站在岸边看，眼睛迷成一条缝冲他笑……月也做梦，她梦见自己住在一个非常漂亮的红房子里，那是海子为他建的，宽敞的屋子开了一地、一炕的阳光花，真是暖！她呢，坐在那儿，摇着宝宝吟那支摇篮曲：“风儿静，月儿明，树影遮窗棂……”
七八月，月住到了海子的家，那日，两人领了一个小本本回来。月常常看着那本本笑，很甜的笑。眉毛弯弯，眼睛弯弯，像天上的月儿……
海子的房子旧了些，山脊裂开了好些小缝隙，冬天的时候，风可以从那里溜进来刮月的鼻子和脸。海子说，以后我们会有一个那样的红房子的，你等着……
房子虽破，但那是自己的，月知足。
每天，总会有蘸着鱼腥或汗锈的钱，仰躺在她的手上。每日早晚总会看到一张黝黑的脸孔和一口雪白的牙齿冲她笑，傻傻的样子。
“干嘛那样看我？傻样！”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来，再让我亲一下。”
“别……没羞。”
就是那夜，原本无比温馨幸福的家，刹那被恶魔掠去。世界进入了一个黑暗的隧道。
月原来的男人偷偷跑回来，他穷凶极恶，一把火，将海子的家点燃。一刹，熊熊大火将房屋吞没，只烧个片瓦无存。
两个人被烧成了焦炭一般。海子几乎没有一处的肌肤是完好的。当时，一截燃烧的木楞滚落，他死死地护住了她的头，结果自己大半个身子却压在了木楞的下面。
月躺在病床上，望着那个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海子，心如刀绞。三天过去了，乡邻与亲戚们筹集的钱很快花光。年轻的他们将面对死亡。两人那焦糊的身体，不断地渗出淡黄色的液体，像水似的。仿佛，那身体里的血已经被烧成水了。痛苦惨不忍睹。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可是都没有用，那水还是一个劲地往外渗。最后，医生便将他们的全身涂满厚厚的紫草油。
几万元，对两个重度烧伤的病人来说，所承受的巨额简直就是杯水车薪。海子在再一次清醒的时候，做出了一个决定，当他将这个决定告诉医生的时候，那位鬓角已呈斑驳银色的他，竟潸然泪下。
护士将两张原本隔开的床，并在了一起。
海子的胳臂略略抬了抬，又落下。那张已辨不出面容，漆黑的脸，微微动了动。
“请……请将她……抱过来。我……我想……拉拉……她的手……”
那声音十分微弱。
海子即将离开这个叫月的女人了，那是他深爱的，唯一的女人。他舍不得。心，开始疼痛，在那个秋夜。仿佛，被烧伤的，不是肉体，而是心脏……然而，当他想到，月还能继续活着时，那焦黑的面部肌肉在不停地蠕动，他微笑了。护士将月的身体抱起来，然后，轻轻放在他身边，那身子轻的像一片叶子。海子的手，又能触摸到月了，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那只焦炭样的手，抬起……放下，仿佛穿越了漫长的几个世纪。
海子想最后再看一眼月，可是，已经不可能了，他的眼睛已被大火烧瞎了。可海子还是很高兴，很满足。他一个劲笑，战栗的脸，有浑浊的水溢出。
夜深了，月会唱歌给他听，那歌声清亮甜美，像幽谷中流泻的淙淙甘泉……
就是那夜，海子走了，他是伴着月的歌声走的。
海子去了天堂。他要在那里，构建一座美丽的房子，在房子上，为她涂上一层鲜红的颜色。红房子，是月喜欢的，梦里都想要的，他会每天坐在那个红房子里，等着月来。
[ 此帖被北羽杀在2012-01-04 16:59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