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堂前花蕊娇，争拈小笔上床描。
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
一幅绣，绣着的是柳下人家，黄莺春啼，娴静的女子坐在窗前读着一本书册，神态恬淡，目光清澈，真实的能勾住人的魂。有人说，这绣上的女子就是绣女自己，而所有人都知道，绣出这幅绣得是城西林府爱女——林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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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晴曦在晨露未晞前赶到山间桃林，搜集最后的桃花露，这时的露水带着最浓重的桃花灵气。
桃花夭夭，释放着最后的绚烂；落英缤纷，是为林间最美的华裳。
晴曦看着这样的美景，突然想起山下的诗句。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
吟着，她便咯咯的笑了起来。
她这也算是一位才女了吧。
那种看着什么都可以吟出诗的，被山下男子推崇之至的女子。
不过，也就是想一想罢了。
晴曦是不打算去山下的，听说那里很复杂，有很多前辈下了山就再也没能回来。
晨露渐渐消逝了，晴曦也打算回自己的小屋了。
哒！哒！
有脚步声在接近。
好奇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晴曦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看到有人上山了。
一阵微风吹来，林中的落英纷纷起舞。
俊秀的男子行步悠然的出现在晴曦的面前。
男子身着的华丽绸裳，却是用着最素淡的白色，没有华丽的装饰，隐隐的却能看见衣料上的暗纹。
看见晴曦，男子眼中一亮，脚间的步伐不由加快。
“姑娘，问个路好吗？”
男子的声音温润，好似有水从声音中流过。
晴曦在男子的声音中失了神，直到男子又问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不由得，晴曦便有了一些羞赧。
“呃……好，好的。”
“那真是太谢谢姑娘了。”男子眼中的光更亮了。忙说道：“我在山中转了很久了，不知怎么，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你只要一直往前走就可以走出去了……不……不用谢。”
晴曦攥了攥衣角，不敢看男子的眼睛，只好把头低的低低的。也因此没有看到男子变得疑惑的表情。
“直走么……”男子，皱了皱眉头。
晴曦点了点头，头上的簪子叮当作响，让她的心都乱了起来。
男子见晴曦点头，虽然眼中仍是疑惑，却还是道了谢。
然后，转身离开了。
晴曦看着男子离开的背影，心，突然就好像有点空落落的，有了一点茫然。
但男子毕竟离开了，时间一久，晴曦也就渐渐会淡忘这种感觉。
可时间没有给晴曦彻底淡忘的机会。
没过多久，晴曦又看见了那个男子。
男子已经在桃林里等了好多天，本来素淡的衣服，也有了脏污。
可男子那悠然的气质，却还是隐隐存在着。
因为桃花的花期已经过了，晴曦已经有些日子没到桃林来了。
这次还是因为想起曾经在桃林附近埋下的花酿该到日子出土了。不然，大概要到秋天结果时晴曦才会再来。
看见男子时，晴曦吃了一惊。
“你……怎么没有回家？”
听见晴曦的声音，男子露出一个放松的笑。
他在林中已经等了太久，久到他已经快要放弃。
“我没有走出去。”
男子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虚弱的声音听上去会让人有一种想要疼惜的心情
晴曦将男子带回了她的小屋。
那是一个很简陋的房子，只能保证最基本的居住。
除了几样最基本的家具，屋子里也就只有一个绣架。绣架上已铺上了绣布，却还没有来得及绣上一针一线。
男子看着屋子里的简陋布置，不由邹起了眉。
晴曦打好水，让男子打理自己，又为男子准备了食物。
男子是山下瑜城方家的独子，叫方季御。两个月前和朋友上山游玩，结果却迷了路，他本身有一些野外生存的经验，所以才会坚持到现在。而晴曦是他在山上遇见的唯一的一个人，所以才会在找不到路的情况下，回到桃林，只希望能再次遇见晴曦。
晴曦看方季御确实像是迷了路，心中不忍心。
为他准备了一些花酿和礼物，然后将他送出了山。
本来，与方季御的相遇不过是一段插曲。
可命运却让他们再度相遇，这一次，却是让晴曦走入了万劫不复。
每隔一段时间，晴曦都会和山下的人换一些必备的物件，这次，却莫名的被人捉了去。
那是一个很僻静的地方，只有两个人看着他，可那两个人却有着不错的身手。就算是晴曦，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逃了出来。
然后，就遇见了方季御。
还是一身绘着暗纹的白绸裳，可狼狈的那个人，却变成了晴曦。
听说林府大小姐林娇柔又有新的绣品绣成了，方季御打算去看看，却没想到还能遇见晴曦。
那个一直在他脑海中徘徊的女子。
回来后，他曾想要将晴曦从山里接出来。
毕竟，晴曦的生活太过清苦，若能改善她的生活环境，也算表达了他的谢意。
可是，多次上山，却始终没有找到晴曦的住处。
这次突然遇见，方季御心里也是高兴的。
忙追到晴曦面前，看见晴曦惊怔的表情，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姑娘，可否到敝府小住几日？在下想报答姑娘的指路之情。“
晴曦身体疲累，便没有拒绝方季御的邀请，随着方季御去了方府暂住。
方家是瑜城最具名望的书香门第，方府的装饰也多以雅致为主。没有雕梁画栋，金镶玉砌。布置的错落有致，有一种淡然处世的意蕴。
晴曦被安排在方府的偏院，那也是一个雅致的院子，院中种着峻毅的青竹。
方季御生怕安排的不好，事事都逐一过问了，直到没有什么好安排的。
晴曦本来打算只是暂住，却没想到随身的帕子丢了，她无奈留在了方府。
那块帕子并不精细，但却对晴曦有着特殊的意义，可以说那块帕子相当于晴曦的生命。
晴曦曾回到关过她的院子寻找，但却没有找到。
方季御见晴曦焦急，便也派了人去找。可小小一方绣帕，实在不易寻找。
日子一天天过去，帕子却一直未找到。
这日，方季御见晴曦情绪一直低沉，便约了晴曦出外散心。
方季御曾见过晴曦屋中有绣架，便带了晴曦去了林家绣庄观赏绣品。
林家是做绣品生意的商户，其中优秀的绣品很多，尤其是林家小姐的绣品算是瑜城一绝。
晴曦见到林家小姐绣出的松间山鸟图，也真的打起了些精神。
“这绣，绣 的时候就想着林中的景色，不然也绣不出这个样子。”
晴曦摸着绣上的山鸟，语气中有一种淡淡的满足。
“是啊，我想林小姐是真的喜欢林间的景色，她的每幅绣都有一份热爱的感情。她，应该是一个心灵澄澈的人。“
方季御点头，对林家小姐的夸赞溢于言表。
晴曦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那幅绣。
然后，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转向了绣庄的角落。
那里有一团皱巴巴的什么东西。
晴曦将它捡起来，一直以来的焦躁一扫而空。
虽然已经很脏了，甚至有一些破损，可晴曦还是认得出来，这就是她丢失的帕子。
帕子上还能看得清那几棵不太形象的竹，还有竹干旁绣着的一个名字。
一个属于男子的名字。
方季御也看到了晴曦手中的帕子。
在看到那个名字时，眼中神色一沉。
“这就是你丢失的帕子么？“方季御的语气仍旧温和
晴曦的脸在听到他的声音时，不由微微有点红。
“恩，是的。”
晴曦笑了笑，很珍惜的将帕子叠好收了起来。
绣庄的管事也注意到了这里，赶了过来。
“方少爷，有什么要帮忙么？”
方季御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你先去忙吧！”
管事行了礼，转身刚要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方少爷，过一会我家小姐会来庄里……”
刚说完，看见他身边的晴曦，忙闭了嘴。
方季御怔了一下，看了看晴曦，笑了一下。
晴曦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有一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怪怪的，为什么要把林家小姐的行踪告诉他呢，他们很熟么？
可是，他们相熟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晴曦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就该回山中，可是却兴不起回去的念头。
方季御待她极好，照顾的细致又周到，怕她觉得无聊，经常带她出去游玩。
他们去过城郊放马，到过河畔钓虾。
慢慢的，晴曦的心里就装满了他，他的好，他的宠溺。
他们就像最甜蜜的恋人。
于是，一日又一日，晴曦终是失去了回去的念头。
她想，也许可以陪伴他这一辈子会很幸福。
这几日，林家小姐受伤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在刺绣时被剪子伤到了手腕，恐怕以后再也不能做绣活了。
瑜城的人都觉得可惜，全城的大夫都去看过了，却都无可奈何。
而这几日，方季御似乎也很忙，每天都会早早出府，却很晚才会回来。偶尔看到晴曦，神色都会很歉疚。
晴曦每日呆在院子里，看见他这么忙，心里就会有一种失落感。
其实山下并没有多复杂，晴曦想。前辈们没有回来也许是因为他们也找到了对他们好的人。
“晴曦，如果我喜欢你，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么？“
难得有了空闲，方季御过来陪晴曦，很突然的问了这么一句。
晴曦的脸倏的就红了，连手都不知该放到哪里去，只能点了点头。
见晴曦点了头，方季御眼中的光芒亮了起来，又问。
“那你会忘记他么，那个绣在帕子上的名字？“
“帕子……“晴曦嘟囔着，语气中充满了疑惑。”帕子上的名字并不代表什么啊？“
方季御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
这件事晴曦并没有放在心里，方季御对晴曦也并没有不同。
直到几天后，晴曦的帕子再一次不见了。
晴曦明明记得，帕子被放在了她一直放帕子的地方。
可是，没有。
她找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有找到，就仿佛它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个院子里。
晴曦只好找方季御帮忙。
方季御看晴曦那样焦急的神色，眼中忽然被怒色填满。
或者说，他最近积攒的怒气都在这时被翻了出来。
而晴曦太过着急，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
直到，她被什么东西砸中。
晴曦不会认错，砸在她身上的就是她一直在找的帕子。
抬头，就看见了方季御盛怒的表情。
晴曦被吓住了，这样的方季御她从没见过。
一直以来，他都是温润的，细心的。甚至大声对自己说话都没有。
可现在，他的表情那么可怕，可怕到让晴曦以为，这个人并不是方季御。
晴曦的脚不由得向后挪了挪，可她的身子却被方季御铁钳一样的双手钳住。
那样大的力气，像是要把晴曦捏碎。
“你不是说帕子不代表什么么？那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啊？”
他的语气狠烈，目光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
晴曦任他钳着自己，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有些话，也许她过了百年都不会说出来。
而晴曦的不语，让方季御终是认定了她的心中有那么一个人，一个他无论如何做都不能取代的人。
一直握笔的手，修长有力，当它扬起来时也没有欠缺种锋利的气势。
晴曦以为方季御会打下来，那一掌的力气像是发了狠。
可方季御毕竟性格温润，半空的手，仍是收了回去。
她看着眼前茫然惊慌的晴曦，心里有些酸。
他让她害怕了么？他不想的啊！可是他无法控制啊！
松开钳住晴曦的手，方季御仿佛突然失了力。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对你。”
方季御道歉，语音涩哑。
似乎是自那以后，晴曦再没有让方季御看到那方帕子。
而方季御也似乎不再在意。
可晴曦知道，不一样了。
她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有了距离。
甚至有一次，她还看到方季御和一位女子比肩而行。
那名女子身姿楚楚，行步如弱柳扶风。
晴曦知道，那名女子就是林家小姐——林娇柔。
那因一幅自绣像而声名鹊起的瑜城骄傲。
而方季御也看到了她。那时，他的眼中深沉的让晴曦看不出他的一丝想法。
她和方季御之间终是有了缝隙，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似乎走入了死角。无论怎样，都找不到出路。
也许，该离开了。
晴曦打理了包裹，打算见了方季御最后一面便离开。
包裹小小的，只有一套最初穿着的旧衣。
她不想带走他任何东西，就当他们从不曾相识。
方季御见晴曦要走，神色很是平静。
“你真的要离开么？”
晴曦点了点头。离开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吧。
“那你也要先吃完饭吧？吃完我送你吧。”
方季御说完，便让下人上了饭食。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饭食很精致，每道菜里都有着独特的味道，可晴曦却都没有精神去分辨。
吃完饭，方季御依言将她送出了瑜城,那平静的神色仿佛晴曦明天便会回来。
离开了瑜城，晴曦想要回到山上，
无论怎样，那里才是她的家，永远都不会舍弃她。
可是，晴曦找不到回去的路了。那条无数次走过的路仿佛没有存在过。
慢慢的，晴曦发现自己的力气似乎慢慢的在消逝，然后，越来越虚弱。
最后只能萎靡在地上，连动一下手指都不能。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双穿着绣有富贵牡丹绣鞋的脚停在了晴曦眼前。
一个甜美又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呵呵，小妖，你还要往哪里跑？”
没错，小妖！
晴曦是住在山上的小妖，本体便是哪一方残破的绣帕。那是一位女子为出征的丈夫绣的，虽然绣的并不好，却被寄托了女子所有的思念。而晴曦，便是因为那份思念而通了灵，最后得此修为。
因为是绣帕妖，晴曦的绣活也是优秀的很。出山前，她的所有必需品就是用绣品换的。
晴曦无法看清来的是谁，又无力抬头，自己好努力去辨认声音。
似乎是听过的，在远远的地方曾传来过这样的声音。
心有点酸酸的。
“我想你也许听过我。”女子说。“我是林娇柔。“
林娇柔！晴曦了然，原来是她。
可是？她来，做什么呢？她们并不认识啊。
“如果你听话一点也许就不用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你会是我们林府贵客。当然，现在是不可能了。“林娇柔娇笑了一下又说：”其实，方公子你也是不该肖想的。不然，也许你的境遇会比现在好一些。“
“你……你想……说……说什么？“
晴曦努力想要抬起头，却最终徒劳。晴曦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这样难过无力的感受，像是被谁封了所有灵力。
“你不用抬头的。我想你也没有这个力气了，呵呵。“林娇柔一脚踩在了晴曦身上。
晴曦实在没有力气，狼狈的跌在了地上。
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丝什么。
“你……是你！上……上次……那个院子。”
“嗯？你猜到了！不算笨嘛！“得意洋洋的语调。”这次给你下的药，也是我给方公子的。“
方公子，方季御！不……不会的！晴曦不由得摇头。
可心，还是渐渐的凉了。除了他，还有谁呢？她再也没有接近的人了啊！
“他很在乎你呢！不过，似乎不太相信你。”林娇柔还在说着。
晴曦好想让她不要再说了，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山脚下只能听见林娇柔得意的声音，让晴曦不得不听下去。
“我和方公子说你心中有人，他开始说不在意的。“她的语气有了点嘲讽。”可怎么能不在意呢，当我和他说你一定会离开后，他还是信了我。然后我就告诉他这付药可以让你就算离开也很快就会回来，他还是接受了。这付药好像叫噬魂，你也听说过的吧“
噬魂么？晴曦听说过的！只要吃下它，无论多强大的妖都会在劫难逃！
晴曦不由的苦笑，她也在劫难逃啊！
“也许，他还以为你明天就会回去找他呢。”他的语气有了些失落。“他本来喜欢的是我啊，若不是你，也许我们就在一起了。所以，我一定不会让你回去的。”
她笑了一下，语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兴奋起来。”对了！你那块破帕子也帮了不少忙。若不是我捡到它，也不会知道你会是个妖精。只要把你的元神练成绣花针，我就会有你那样的绣功，然后继续做瑜城的骄傲，他心中那个完美的我。当然，要不是它，方公子也不会那么相信我。“
“我……我的……绣品都是……是你买的？“
晴曦自嘲的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啊！是她让方季御没有了安全感。
可是，若是说了实话，他们之间就更不可能了吧。
可能，两个人是真的不该在一起吧！
是她太单纯了，忘记了人妖有别。
“没错啊！“林娇柔的语气突然狠厉了起来。“要不是你不听话，逃了出去，让我无法再有好的绣品让人们看，无法在做他心中那个完美的我，我也不会故意划伤自己的手，说是再也不能刺绣。”
她的脚加大了力度。“都是你！所以你要弥补我啊！就把你的元神给我吧！”
“那你就把我的元神拿走吧！”晴曦似乎认了命。
林娇柔得意的笑起来。“这才对嘛！”
她没有注意到，晴曦脸上一闪而过的决绝，和她手中正在燃烧着的帕子。
直到帕子燃成灰，晴曦的身影如风吹过的沙，散在了空气里。
直到她的脚踩了空，林娇柔才发现晴曦的不对。
可是，已经晚了。
只要修成了型的妖怪都可以自燃本体，那以后，便是魂飞魄散。也因此几乎没有妖会这么做。
晴曦不希望林娇柔去玷污了她的绣品。
所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晴曦看着气急败坏的林娇柔，笑了。
她的身体消散了，魂魄也一点点的消逝。
耳边似乎响起和方季御初遇时他说的话。
“姑娘，问个路好吗……”
声音温润，好似有水从声音中流过。
可是，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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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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