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入警营
滨海市不像延吉,那没有雪。天不冷也不热,更看不出是阴天,还是晴天,刘飞扬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好像一下子走进了儿时的梦里,那陌生、恐惧、孤独、无助……
“一、二、三、四”响亮的番号就像过年时放的炮仗一样,震得刘飞扬两耳一阵轰鸣。这支队伍的衣着打扮、士气状态无不显示着威严、庄重。刘飞扬知道他们都是新训班长,那一排鲜亮的红肩章璀璨夺目,在原本很不被刘飞扬看中的阳光的照射下,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刘飞扬瞪着他那双诚慌诚恐的眼睛,在最短的时间内为每名班长都相了面,除了三个长得凶神恶煞点外,其余的倒还凑和。 有一个家伙长得最吓人,老远一看就像一只黑熊,圆圆的脸就跟子弹底座一样,圆得很有力。黑脸盘上,一双大眼睛向外鼓着,长长的耳朵支楞着,一咧嘴,两排并不整齐的大白牙咬在一起阴森森的。这让他想起了前几天语文老师教的“离骚”里的那句“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庆幸的是刘飞扬没有落在“黑熊”的手里。他被分到了五班,班长是个小矮个,比他还矮一截,很胖,很富态。肉乎乎的脸蛋上嵌着两个小酒窝,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就像他送给李薇的那个洋娃娃。班长是四川人,方言很重,而且舌头老伸不直。他自我介绍说:“我叫杨胜。”刘飞扬却听成了“找事儿”,“这名字好记!”刘飞扬暗自好笑。
在刘飞扬的印象中,部队是很冷酷、很严肃的地方,甚至连说话都得掌握分寸,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但当他踏进五班的门槛后,这种想法就改变了,随之而来是强烈的幸福感。先前来的一批新战友一股脑地跑过来,从他身上接过行李和背包。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细眉大眼像大姑娘一样的家伙递给他一杯水,冲着他笑笑说:“老哥,喝点水吧!”的确是渴了,刘飞扬端起水杯,一扬脖“咚咚”两口就把水干了,深吸一口,五脏六腹都暖洋洋的。东北方向的兵是最后一批,与刘飞杨一起被分到五班的老乡叫黑磊,听说在武装部呆过。此时,班长杨胜拍了拍手,说:“都站成两列,老规矩,相互作一下自我介绍。”
看来,多当一天兵就是不一样,班长的话音一落,那几个家伙已经站成了两排,两只手扣在大腿上紧紧的,胸脯拼命的挺着,脸上的青筋爆涨。黑磊很识像,干净利索的和他们站到了一起,刘飞扬却还傻呵呵的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通过相互介绍,刘飞扬对班里的十一名战友多少都有了点了解,五个河南的,两个山东的,三个东北的。后来,刘飞扬给班里的十名战士各起了一个外号,分别是:蝈蝈、蛐蛐、座山貂、有才、刘老根、小猴子、香蕉、烤鸭、耗子、巧克力。当时他把这些个外号跟杨胜说了,把杨胜乐得前仰后合。大家都嚷嚷着,私底下叫外号,显得亲切,杨胜一高兴对照外号还点了一次名,让刘飞扬极度兴奋的是他给黑磊起了一个绝对经典的外号“巧克力”,看着黑磊涨紫着脸答“到”的表情时,他心里乐开了花。杨胜点完名发现刘飞扬还没有外号,就向大家征求意见,王有才嘴快,操着河南口音说:“蛋碴王子”
哈——,大家的笑声是无疑是最好的认可,从此“蛋碴王子”代替了活了十九年的刘飞扬,在这个白天刮起风沙看不见来人,晚上四周静得要死的新兵连里,留下他这辈子最难忘的记忆。
如果说,让刘飞扬记忆最深的还得是到部队吃的第一口饭,面条。端上来的面条往桌子上一放就是一锅面糊,里面倔强的裹着几块西红柿,明明闻到了鸡蛋的味道,却是“只闻其味,不见其踪”。盛到碗里立马成了一坨,刘飞扬用筷子使劲的绞着,没曾想一不小心,碗里的面全都飞到了对面黑磊的脸上,刘飞扬瞪大了眼睛,他终于看到鸡蛋了,就在黑磊的鼻子上,好大一块。
黑磊一激灵,“铛”把碗拍在了桌子上,一指刘飞扬:“你……”
刘飞扬不是故意的,况且的确是自己不小心惹了人家,显得理亏,当着众人的面只好向他赔礼,家伙都七嘴八舌的劝,杨胜一边拉着黑磊去洗脸,一边说:“没事,没事,不是有意大的,大家都是兄弟。”黑磊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一眼刘飞扬。刘飞扬没想到,这个人这么狂妄,自己已经低声下气的认了错,他还不依不饶的,一脸的苦大仇深。再看其它的战友都小猪抢食一样“哐哐哐”的吃着面条,不一会,面条盆见了底,那个长得跟姑娘似的王有才把碗都舔得油光铮亮。这着实是难得一见的风景,在刘飞扬的新兵连岁月里,这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吃馒头的时候,大家伙争先恐后的把不锈钢餐盘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根本不用洗。看到这,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记得五岁那年,他爷爷在世时,端着玉米面粥,手里攥着大煎饼卷小葱,热泪盈框的说,以后我要能天天吃上这饭,我就知足了。十岁那年他老爸端着白米饭,手里攥着干豆腐卷肉丝,情绪激昂的说,以后我要能天天吃上这饭,我就知足了。十五岁那年,他自个端着蛋炒饭,手里攥着羊肉串,满腹牢骚的说,什么破饭,天天吃!
让刘飞扬羡慕的恐怕只有王有才了,王有才的口袋里总有吃不完的花生,就是那种外面裹了一层糖皮的油炸花生,让人一看就流口水那种。经常可以看到王有才在训练或者搞卫生的时候,“吧叽、吧叽”的偷偷的嚼,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了。班长就到他的兜里翻,这时候王有才很狡猾的把花生拿出来主动上交,于是五班的兄弟就有了口福。王有才一副大人大量,无所谓的样子说:“吃吧,吃吧,这个不错!”在刘飞扬看来,王有才的确是一个很幽默的人,是五班的开心果。不像黑磊,一天到晚,就是一张巧克力般黑的脸,一到训练场上,玩了命的折腾,好像谁拆了他家房子,他要立马找人家报仇似的,班长有时也逗他笑,可黑磊那一笑,比哭还难看。
新兵连的晚上没什么事,除了学歌就是学条令,相比之下,还是唱歌更受大家伙的欢迎。刘飞扬学的第一首部队的歌曲是“军中绿花”,杨胜用着他那口夹杂着四川口音的语调唱得如痴如醉,听得班里的兄弟们眼泪汪汪。刘飞扬听了也想哭,也许是那句“待到庆功时在回家,在来看望好妈妈”给惹的,不过孙明比他哭得还伤心,刘飞扬知道,让他伤心的是那句“家中有位好姑娘,我时常梦见她”,孙明入伍前刚结识一位女友,现在正处在热恋期,两个人没事就电话传情,经常可以看到孙明一个人在凌晨四点多钟披着大衣在角落里用IC卡给他的温柔打电话。文化并不高的孙明居然有写日记的习惯,他说,是写给温柔的。刘飞扬偷偷的看过,里面的语言是极其的肉麻,酸得不得了,什么想死你了,爱死你了,真想抱抱你之类的语言比比皆是。从那以后,他最佩服的人就是孙明,像这么痴情的男人真是少见,刘飞扬似乎也找到了知已。“李薇和温柔”自然而然的成了这两个大男人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话题。
“军中绿花”唱腻了,没人想哭了,杨胜就变着法逗大伙笑。他往前面一坐,看着坐在最前面的王有才说,你给大家唱一个。
王有才用着他那厚重的河南腔调羞涩的说:“俺不会。”
杨胜的娃娃脸,当即拧成了天津大麻花,上去掐住王有才的脸蛋,晃着他的脑袋说:“扯乎!你没事就唱‘小薇’,你以为我听不见?”
大家都“扑哧、扑哧”的笑。原来王有才最喜欢“小薇”这首歌了,当兵来的时候,带了两本有“小薇”这首歌的磁带,没事就看见他坐在马扎上从棉袄兜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张买磁带时赠送的歌词,嘟嘟囔囔全神贯注的哼哼。闲时哼哼,忙时也哼哼,开会的时候哼哼,学条令的时候还哼哼,杨胜那次是真急了,一把抢过王有才手里的歌词,“卡卡”撕成七八半,都以为王有才会哭会闹,可人家脸不红也不白,闭着嘴,晃着脑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家想这回再也听不到王有才念经了,可谁也猜不到,王有才又不知在哪弄出一张歌词,照样哼哼,不过这回是偷着哼哼。最终还是被杨胜给发现了,歌词的下场是一样的,杨胜的意思是,有本事,你在给我弄一张!王有才不愧是王有才,他的日记本页页都抄着“小薇”的歌词,杨胜只好投降。气得他骑在王有才的身上,连掐带拧:“他个老子的,你狠!”
杨胜拉起了王有才说:“你今天就给我们唱个小薇,不唱我就把你那个笔记本撕了。”
王有才没法,羞涩的笑了笑,红着脸挠挠头,一往情深的唱了起来:“有一个美丽小女孩,他的名子叫做小薇,他有双美丽的大眼睛……”
听着王有才的歌,刘飞扬想起了邻居家上幼儿班的小胖在读唐诗,总是倒不上来气,生怕一口气上来,憋个好歹。记得东北二人转里有一句经典台词是“大哥,人家唱歌要钱,你唱歌要命啊。”大家似乎都有同感,所以不约而同的捂着嘴偷偷的乐。杨胜咧着嘴,跟王有才一样深情的体味着音乐所带来的快感。也许是听得太投入,也或许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杨胜的嘴角弯得吓人,两个眼睛瞪得出奇的大,脖子是一点一点歪下去的。没等王有才唱完,杨胜就带头鼓起了掌:“好!好!”
王有才一激动,死活还要再唱一首“江南”。杨胜听罢,“铛”就晕倒在了床上。
从那以后,没人敢让王有才唱歌了。不过王有才的名气是一天一天的大起来,像这样一个活宝,在部队里真是一味开心果。大家有事没事就逗他,尤其是那个刘飞扬眼中的“黑熊”班长,更是对王有才喜爱有加。他没事就过来找王有才的笑料,经常笑得前仰后合,死去活来。
慢慢的,当兵的新鲜劲在刘飞扬这里就成了过去完成时,响亮的番号已经成了噪音,抢食的壮观情景惹得他直想大骂,王有才的搞笑让他想到了秦淮名妓。一切的一切,只能用无聊来形容,于是烟就成了好东西。喷云吐雾是麻痹神经的最佳良药。可是班长不让抽,杨胜专门为这事开过班务会,有胆敢吸烟者,严惩不待。一而再,再而三者,烟茶伺候。所谓的烟茶就是把五六根烟泡在水杯里,当茶喝。刘飞扬、孙明就喝过烟茶,刚喝一小口,两个人就拼命的往厕所里跑,到里面是哇哇大吐。刘飞扬没想到,看来这烟只能吸,是万万不能喝的,容易出人命,再多喝几口,恐怕还真能把烟给戒了,这个戒烟的法子可以到社会上推广推广。刘飞扬心中十分不平衡,你不抽烟,还不让别人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哪有这一说,况且这烟是说戒就能戒的吗,那这个世界早成无烟之国了。他一边笑班长的愚腐,一边依旧在厕所里悠闲的吸着。为了避免烟瘾不时的就犯,为了不再品尝烟茶,只好一次抽足能抽得了的烟,直吸两眼冒金星,才算是对得起他的肺。有一次,刘飞扬一次抽了九支烟,抽得小脸刹白,杨胜过来摸摸他的额头,关切的问,病了?刘飞杨不敢喘气,憋得脸通红,摇了摇头。杨胜硬把他拉到了卫生室,卫生员检查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事后,班长从兜里掏出一盒“小熊猫”,抽出了一根,递给刘飞扬,学着东北话的语调说:“来,整一根”。
刘飞扬突然想到了烟茶,往死了晃脑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班长,我错了,我再也不抽了。”
杨胜瞪着他那双布娃娃似的眼睛,抿着嘴,笑着把烟插到了刘飞扬的嘴里。
“烟这东西,少抽点好。”
“班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