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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血案　　 所谓，好奇心害死猫。

　　“啧，这楼道的灯是怎么回事啊！”
　　漆黑的夜衬着楼道里明明灭灭闪烁不定的灯。
　　“……坏了也没人来修……真是的。”晚归的女人烦躁地抱怨着，双脚用力踏着阶梯，“咚咚”沉重的声音。有什么在眼角一晃而过。女人没有在意的转身上楼，却忽然顿住。
　　“——咦？”刚刚那是……红色的……
　　水？
　　女人回头看的时候，楼道的灯忽然安定了一下。
　　好奇地走回去，弯腰细看……
　　这个味道……这个色泽……
　　却在这时，听到旁边的门缓缓滑开的声音。
　　没锁门……？
　　女人起身打算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上楼回家。毕竟是别人的房子，自己这样什么是非扯到身上就不好了。
　　但是回身的时候，还是往里面装作不经意的扫了一眼——
　　屋内没开灯。楼道灯光沿着门缝闯进屋里，铺出一道暗淡的光道。光道中一动不动的穿着校服的长发少女斜斜倒在地上，脸上似乎是惊吓而不可置信的表情。血，从她的胸口，蔓延到身下，蜿蜒而出，胸口上半截刀刃反射的微光，刺痛了毫无准备的女人的眼睛——
　　“啊——！杀人啦——！！”
　　灯光又开始闪烁。映得屋内苍白的色块同样晦暗不明。阴影和光交界的地方，短发的女生眼珠子随着奔逃下楼的脚步声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地，复归沉寂。
　　有风。光晕里有礼品包装的丝带瑟瑟颤动，不远处压在长发少女身下的书包露出一角，有坠饰的铃铛，沾了血迹，怎么都动不了的样子。

    雪白的墙壁，像雪白的思绪。
　　“殷茵，你为什么杀了你的同学翟凌？”
　　声音在四壁撞击，像是压抑的逼迫。
　　短发的女孩面无表情，目无焦距。
　　绿衣的民警叹了口气，16岁的女学生，到底是什么事，竟然就到了这个地步？
　　“殷茵，说吧，你为什么杀人？”
　　女生一动不动。好像是已经飘远了灵魂。这里没什么存在。没有任何的……理由存在……
　　——“因为她，欺负我。”
　　声音如此幽渺。以致连警察都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个是田村漫画的小说版?

我是来赚分的~~路过~走人~谢啦~~

　　“殷茵？你在干什么？不知道上课了吗？还不快坐下！”
　　……哎？
　　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翟凌才发现老师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糟糕，书、书……
　　她匆匆忙忙而尽量悄无声息地抽出这一堂要用的课本和笔记来，趁老师一时还没注意赶紧摆出一副正经准备听讲的样子。
　　然后才发现教室里静得鸦雀无声。
　　怎么了？
　　翟凌转头去看同桌。那个戴眼镜的小女生对上她的视线，只是摇摇头。
　　“不要耽误别人上课！快坐下！”
　　老师一声吼，翟凌一个激灵。
　　谁啊？
　　她往后瞥了一眼，正看见全班唯一站着的殷茵向她看过来。
　　眼神空洞得像是死人。
　　把翟凌吓了一跳。
　　然后殷茵就坐下了。
　　翟凌松了一口气，回头冲同桌笑笑，抬头去看黑板。
　　虽然很奇怪……但是翟凌不太愿意去想。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殷茵，反正好像就只有殷茵不喜欢她。
　　明明小学刚转来的时候还是朋友的呀！
　　不过那个时候殷茵就像是不太合群的样子……每次自己和秋晓小在一起玩，殷茵都不做声，然后就一个人落到后面，一副像是要跟她们划清界限的样子。
　　不想玩的话，明白说出来就好了呀！
　　不过反正不喜欢不愿意加入的话，那就随便她去好了。
　　——正好不用秋晓小分神去照顾她。
　　小小的女孩子，当然会希望自己在新的地方第一个交到的朋友，也能把自己摆在第一位。
　　——后来，大家就习惯不再把殷茵算在玩伴之内了。
　　等到秋晓小转学离开，翟凌才想起来还有一个殷茵。
　　不过在她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善意之前，翟家也搬家了。而就在那时，翟凌，认识了尹若。
　　温和的，才华横溢的，很会照顾人，然而却有点害怕玩具娃娃的邻家哥哥，尹若。
　　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想起他，翟凌的心里，就会很温暖。
　　不同于家人，不同于朋友。不同于那些拥挤在身边的声音和目光。
　　在他身边，就好像一直在听着柔和的钢琴乐曲。
　　身心舒畅，永不腻烦。

　　课堂上，翟凌将头掩在书本垛之后，柔软地笑了起来。

　　翟凌的生命里，一直都是充满了鲜花和阳光的。
　　所以她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殷茵莫名其妙的，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见了阶级敌人。
　　任谁被那样看着都会不舒服的。翟凌有时候会在女生堆里抱怨几句，不过下意识的，从来没有跟尹若提起过。
　　然后不经意间，就发现殷茵看自己的眼神更加的冰冷。
　　真奇怪。
　　有点讨厌啊。
　　殷家叔叔阿姨印象里都是很稳重可靠的人啊，为什么殷茵越来越阴阳怪气了？
　　还是只针对她翟凌的样子。
　　喂，我只是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跟你住得近而已吧。
　　对于不喜欢的，翟凌第一反应就是尽量避开不管不看不听。最简便省力的做法。
　　我不跟你计较啊。
　　可是你干嘛老是那样盯着我呢？

　　不过是，年少时候，不经意的忽略和忘记。

　　“请你，把椅子还给我吧。”
　　因为想起尹若，翟凌上课盯着黑板盯着盯着就维持着那个状态神游去了。而这一次将她从神游状态中唤醒的，并不是一贯的女生们欢乐的笑闹。
　　翟凌眨眨眼，调转视线，心里面很惊奇殷茵居然主动过来找她的这个行为。
　　不过……这位来好像是有事？
　　之前完全没听进任何声音的翟凌疑惑着，挑起眉。
　　“什么？”
　　麻烦再重复一遍好不好？她刚才根本就没有在听啊。
　　——不过这种事说出来很丢脸……所以翟凌只有寄希望于对方再说一遍。
　　可是对方好像一直在发抖……
　　“你是……”怎么了？
　　没等翟凌问出口，她的同桌就轻轻地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小声地告诉她，殷茵以为是她藏起了她的椅子，来找她要来了。
　　听得翟凌心里面很不舒服。
　　“……什么意思啊！”
　　她脱口而出。
　　心里很烦躁。莫名其妙被这样怀疑。真讨厌。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怀疑自己。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自己。讨厌。为什么啊！
　　“你椅子不见了？找我干什么啊？难道你以为是我拿走的？”
　　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很冲。翟凌抬眼向着殷茵瞪过去，结果瞪到的是对方厚厚的刘海……你低头干什么？我欺负你了？！
　　旁边叽叽喳喳响起来的全部都是为自己抱不平的声音。翟凌正在气头儿上，就那样由着那些照常围在自己身边的女生们随口说话。
　　虽然有些话难听到她也皱眉。但是一想到自己被这样冤枉，就没有一丝阻止的劲儿了。
　　不过真的很吵呢。她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腕，摸到袖子里面小小的铃铛。
　　对了，放学去给尹若买件礼物吧！他生日快到了呢……
　　忽然伸出桌外沿的左脚被人踢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声重响。这一声把翟凌砸醒了。她往地上看过去，发现是殷茵。
　　……难道是自己把她绊倒了？
　　“……啊，抱歉。”
　　不管怎么说，先道歉吧。是自己的错的话……
　　可是殷茵没有理她，自己爬起来就跑了出去。
　　虽然腿还有点拐。
　　——果然是奇怪的人。
　　翟凌皱着眉头收回腿，脸上满是不高兴的神色。
　　旁边的女生却在茫然地交换了几个眼神之后，推了一个女生出来。
　　“那个……翟凌……”
　　翟凌抬眼看她，嘴巴还有点嘟嘟的。
　　“刚才是我看见你的脚伸出来了怕你被人踩到所以踢了一下的……那个，”那女生指了一下同伴中的另一个，“绊到殷茵的其实是她啦！”
　　翟凌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就是说完全不用翟凌你道歉的啊！”
　　“真是的，那个殷茵凭什么要我们翟凌给她道歉啊！”
　　“翟凌……”
　　啊，明白了。
　　是她们给自己抱不平，所以绊了殷茵一下。现在又为自己一句“抱歉”抱不平呢。
　　翟凌觉得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果然大家都是很好的同学啊！
　　她这个时候才清醒冷静地开始想这次的状况。
　　按刚才的话来说……殷茵没有椅子，是怎么“坐着”熬过一节课的啊……
　　翟凌心里猛然为殷茵难过起来。
　　怪不得刚才看起来状况那么糟糕。
　　其实如果是自己椅子突然不见了，也会第一个想到是不是唯一跟自己合不来的殷茵吧。
　　所以……
　　刚才的态度，实在是不太好呢……
　　这样反思着自己的翟凌，完全没有意识到殷茵翘课的问题。

　　放学的时候，翟凌看了一下殷茵的座位。那里还是没有人。
　　有那么生气么……椅子没了跟老师说一声再去教务处拿就好了嘛……
　　不过，今天主要是自己有错。嗯，一会儿给尹若买礼物的时候，也挑一件给殷茵道歉的好了。
　　因为是给尹若买礼物，翟凌拒绝了所有想要跟她一起走的请求。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还只是中学生。
　　只是心里，一直是压抑不住的甜意。
　　尹若要备考呢……不知道她送他参考书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怀着这样的故意，翟凌中途拐进了一家书店。
　　然后，刚进门就对上殷茵恰恰抬起的视线。
　　好巧啊。
　　翟凌刚刚要抬手笑着打招呼的时候，殷茵已经丢下手里的书，像看见鬼怪一样从她身边跑了出去。跑过去的时候带起了翟凌书包上的铃铛，叮铃铃一阵响。
　　那种惊慌的样子，像是夺路而逃。
　　……
　　翟凌收回手，有点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长得有那么恐怖么……
　　她走过去，拿起那本被殷茵丢下的书，看见上面“林语枫”三个字，惊喜地张大了眼。
　　是她和尹若都很喜欢的作者呢！
　　太好了。选都不用选了。
　　翟凌直接拿了两本书，到柜台叫服务员分别包起来。给殷茵的那一本上，插着小巧精致的书签，还粘上了纸带卷成的花朵。
　　走出店门时天色微暗。翟凌想了想，伸手招了一辆TAXI。
　　把要送给殷茵的那一本抱在手上。翟凌含着笑，想象着收到礼物的人惊讶的表情，心情愉快得像是要飞了起来。
　　殷茵。不管怎么说，我们可是小时候就曾住得靠近的人啊！为什么不能成为朋友呢？
　　她从来就相信，天下没有她翟凌交不到的朋友。

　　翟凌不记得殷茵家里有没有搬家，有没有换家庭电话号码。下了车之后，她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但是也不想直接走回头路。
　　好在随身带着联络簿。她张望了一下，马路边有公共电话亭。
　　打通的时候，实在很高兴。
　　太好了，一切都很顺利呢！
　　“喂？是殷茵吗？”
　　那边吸气的声音，有一点熟悉。
　　翟凌笑得眉眼弯弯。隔着电话亭的玻璃看出去，马路上璀璨流光，像是水晶杯里美丽的红酒。
　　“是我啊，翟凌。还好号码没变呢，地址也还没变对不对？——呐，可以和你单独聊聊么？我现在在你家前面街上的电话亭里，现在马上就过去了。放心，以前常去所以不会迷路的。等我。”
　　电话挂断的时候，“咔”的一声。干脆利落，一如翟凌的心情。
　　过马路的时候左右看了看，然后一鼓作气冲了过去。
　　风扬起长长的发，手腕上的铃铛露了出来，和包包上的铃铛响成一片。
　　楼道里没有灯。翟凌一路跑上去，特意放重了脚步。
　　到门口的时候，灯亮了。
　　翟凌深呼吸了一下，端出最纯粹的笑容。
　　泛黄的灯光下，柔软的娇艳。
　　然后，她抬手，按响了门铃。

　　天气很好呢。
　　水流过的哗啦啦的声音像是风儿轻快地穿过小竹林。翟凌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尖儿将腕上的新手链推上去一些，才继续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冲洗上节课沾到的墨迹。
　　国画课的老师真是好人呢。受到颇多照顾的翟凌有点不好意思地想。一直夸奖她画的画，还把自己的颜料送给她……就连她不小心带翻了墨汁弄到老师的衣服上老师都没有怪她，反而劝她自己先过来把手洗干净。只是几个女孩子跟老师在那里贫嘴，她很艰难地在下课铃声响完过了一会儿才脱得身来。
　　女生太热情了其实很麻烦……但是翟凌不愿意斥责她们表达不满。女孩子都是娇嫩的花朵儿，宠着她的母亲曾这样对她说。花朵儿们真诚直率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有什么过错？
如果自己的偶像就在身边，自己的表现不一定会好到哪里去呢。
　　哎呀，太厚脸皮了……
　　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从小一直都被呵宠着……从小就是众人目光的焦点，自觉不自觉的，就形成了习惯。
　　洗完手取出纸巾擦干，翟凌拨弄了一下手链上小小的铃铛，脸上现出一个有点羞涩有点傻气的小小的笑来，然后猛然醒过来一样眼角余光四下扫扫，没发现有人看到，这才轻轻地拉下袖口，将那一线银光遮住。
　　然后想起那个人脸上泛红地将装了这链子的小精品袋往自己手里塞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结果就不小心走错了方向。
　　真是的，怎么可以这么迷糊啊！多大的人了都……翟凌在心里小小地唾弃了自己一下，看看周围没什么人，悄悄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往上走。
　　却正好听见一个有点耳熟的尖锐嗓音。
　　“你算是什么东西！整天摆着这一副死样子给谁看呢！！”
　　“看着就一副讨人嫌的模样，还真好意思继续呆在学校里呢！”
　　……
　　——这种话……说得太过份了一点吧？
　　大家都是学生啊，什么事情要说得这么难听？
　　翟凌好奇地走过去，正好看见一个女生拎了水管往委顿在地上的女生身上浇水。她皱起了眉头。
　　“你们在干什么？”

　　“啊，翟凌……”所有的人一时都住了手。几个欺负人的女生面面相觑，然后一致地将心虚的视线投向翟凌的手。她们不敢看翟凌的眼睛。但是这样假借别人的名义发泄自己的恶劣的行径，还被被假借人当场抓到，怎么说都不好混。
　　可是翟凌不是一向不管这些的嘛……
　　几个女生都不敢直接看翟凌的脸色。
　　然后她们听见翟凌的声音，是有些压抑的冷淡：
　　“你们做够了吧？还不离开吗？在这里呆久了，身上都会臭掉的。”
　　几个女生交换了一下眼色，赶紧拥到翟凌身边去，直接无视了地上那个脏兮兮的存在，嘻嘻哈哈地企图靠装傻逗趣转移翟凌的注意力。
　　开玩笑，没有翟凌的名头罩着，她们怎么能在学校里自在嚣张！现在翟凌生气了……如果不是翟凌身边的人……她们什么也不是啊！
　　翟凌被这些女生讨好的笑容弄得头疼。虽然想起来应该要过去看看地上的女生，但是被几个女生一推搡一吵闹，本来心思就有点飞远的翟凌就顺着那些女生的力道和她们一同走上了上楼回教室的道路。
　　等到到教室被按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翟凌才有机会开口把话说完整。
　　“刚才那个是谁啊？欺负人不好，你们想被劝退吗？”
　　脑子转得快的一个女生立刻明白过来，翟凌不知道那个是谁，而且翟凌其实并不在乎那个殷茵怎么样。虽然之前一直猜测，但是她们总是担心翟凌太过好心。现在看起来，并没有这样的问题。
　　那么，其实可以玩得更加经典一些。
　　她递了个眼色给旁边有些茫然的好友，收到信号的女生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角落里殷茵的座位。然后重点落在了“椅子”上面。
　　几个女生在翟凌没看到的时候，交换了视线和笑容。
　　而翟凌念了她们几句，看她们那种不太服气又有点撒娇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真像大妈。
　　反正同学之间，怎么会有真的解不开的矛盾。
　　大家都还在中学呢！
　　绝对没什么问题的。一会儿再问清楚好了。
　　这样说起来，好像想一个人也不是很正确……可是，可是……
　　不知道他……会怎么看这样的自己呢……

　　女生们看着她们的小公主又开始进入自动回应实则神游的模式，都觉得有点好笑。
　　其实翟凌，真的很可爱。就算开始是有目的的接近，久了就会真的喜欢上她。
　　没有人会讨厌翟凌的。没有人，会真的讨厌翟凌。

　　殷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书丢回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夺门而出的。她只是跑。迈动双腿，加大步伐，躲避行人。加速，喘息，像是要甩开一切，那样的狂奔。
　　天已经擦黑了，街道上处处的灯光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恍惚的光影，色彩模糊。看见什么，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跑。好像只要跑，就能逃开所有已经的未来的黑暗与伤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被她看到了！看到她……那样失态的样子……不，她一定是看到自己，那够得上偷窃的行为！看到的！被她！那个……翟凌！！
　　不，不是的！不是啊！
　　短发被风打散在脸上，明明只是初秋，却是猎猎的疼。眼角干涩。大汗淋漓。这样的时候居然反而流不出泪来，是因为自己的心，早就已经被损坏了吧。
　　翟凌一定会到处去说的。
　　那样的优等生，看到那样的行为，怎么可能不上报给老师呢？
　　彻头彻尾的坏学生。自己。要向谁去解释，那莫名其妙就忘记了买东西付钱这样的事情。
　　谁能够听她解释。
　　她要怎么解释。
　　——翟凌。
　　长发女生甜美的面容上冷漠高傲的神色在殷茵眼前一晃而过。
　　就好像在她面前，用那冷冰冰的语气，满是正义地说：“殷茵在书店里偷书。我亲眼看见了的。”
　　膝盖一痛。殷茵扶着路边的电线杆停下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和腿都已经被风吹到几乎没有了知觉。
　　好冷。满身的汗。好冷。
　　头痛。刺痛。牵连整个大脑。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隐隐地，响起类似警铃的声音……
　　殷茵把头靠在电线杆上，渐渐平稳了呼吸。抬眼之后，才发现居然已经跑到自家楼下了。

　　小心翼翼地上楼，小心翼翼地开门。开门之后，迎接她的，是一片的黑暗。楼道里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映在铺进屋里的光带上，连带映出她脸上因为感情过于复杂反而空白一片的表情。
　　是的。他们都不在家。这是真的。没有意外没有突发情况。
　　没有人。
　　谁在心底吐了一口气。又苦笑了一声。
　　头又有点昏了。殷茵皱起脸捏起拳头砸了砸头顶，弯下腰去换鞋。
　　然后，听到铃声。
　　“铃铃铃铃，叮铃铃铃铃——”
　　声音清脆得像是连续破碎的水晶。黑暗一片的屋内，激起幽幽的回音。
　　连续，不断。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铃——”
　　殷茵猛然回神，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是客厅转角处的电话。
　　她抿唇，咽了一口口水，迟迟疑疑地蹭过去，一手摸索着墙上的日光灯开关，一手已经先于思考地拿起了听筒。然后才想起过来的时候忘了关门。她侧了身看过去，楼道里的灯还没灭，从她这里也能将那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一会儿就去关。
　　“喂？你好——”
　　“喂？是殷茵吗？”
　　本来声音平稳柔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的人猛然一僵。
　　“是我啊，翟凌。还好号码没变呢，地址也还没变对不对？——呐，可以和你单独聊聊么？我现在在你家前面街上的电话亭里，现在马上就过去了。放心，以前常去所以不会迷路的。等我。”
　　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电话挂断了。“咔”的一声。
　　随电波送来的声音却像是冰凉的冷气，轻轻地贴着殷茵的耳后脖颈，迅速地沁了下去。久久。蔓延。
　　“呯”的一声。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刮过，把前门狠狠地带上了。楼道的灯光也在这时消弭。同时响起的是殷茵狠狠砸下话筒的声音。屋内一片漆黑，而殷茵双手死死地按在电话上，指关节咯咯作响。
　　翟凌……要过来了……
　　鄙夷的视线。
　　黑暗中，所有的人，都是黑影。
　　鄙弃的话语。
　　她在黑暗之中，没有光，却虚浮。
　　鄙薄的姿态。
　　没有人在她身边。她一个人。被所有人背离。
　　“偷书贼？”
　　“孔乙己呢！”
　　“窃书不能算偷～”
　　“谁家养出来的？”
　　“真恶心。”
　　“要小心啊，这么变态！”
　　“就是，当心一点自己的东西。”
　　“果然就是教不好的东西！”
　　“真没想到啊，现在的学生。”
　　“看起来……真是的，这样的小孩，本来就不该收。”
　　……　……
　　头好疼。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啊……
　　“她哪一点比得上翟凌？”
　　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那边，有不同的色感……？
　　“你什么时候才能比得上翟凌？！”
　　——啊，中午洗的水果……在茶几上呢……是吧……？
　　“你怎么是这么一个东西！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好疼。
　　是哪里，又响起了铃声……
　　“我们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I叮铃铃铃——</I>
　　好吵。
　　翟凌。书包上，有铃铛。
　　好像手链上也有。
　　真吵。太吵了。
　　不是的。
　　殷茵是好孩子啊。
　　可是为什么，翟凌远远地站在黑暗里，笑容嘲讽而轻蔑。
　　她说：
　　“我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庞杂的声音在殷茵脑子里混成一团乱七八糟而膨胀扩张突出激烈，她脚下绊了一下跪倒在地手上打翻了什么东西，触手过去一抹冰凉。她撑着额头勉力想要站起身来可是手和腿都发软提不起一点力气，而脑中的声音好像万花筒跳跳糖闹在一起只有翟凌的脸忽远忽近好像搅拌器一样混合了所有最终变成了龙卷风一股脑儿向着殷茵扑了过来，混合成一种宏大而清晰的声音不停地响不停地响——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
　　在空旷的大厅内，无边无际地回荡。
　　殷茵缓缓抬头，看向大门底下，从边缘的缝隙中透进来的，昏黄的光。
　　翟凌来了。
　　The Bell is ringing……

　　一进教室，首先迎上来的便是一道道饶有兴味含义各异的目光。在殷茵看过去的时候，又一一带着笑意移开了。
　　她偷偷而匆匆地扫了一眼翟凌。那个闪亮的、善良的女生，正拿着本书和同桌笑着说些什么。
　　于是殷茵挺直脊背，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双拳紧握，步履平静。
　　“哼，还装高傲呢。”
　　不知道是谁凉薄的声音。
　　“你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喽！”
　　立刻就有人窃笑。
　　自己一个人的，最靠近垃圾堆的座位。因为在角落里，从前门走过去，道路向来漫长。
　　而现在，那个位置，连把凳子都没有了。
　　殷茵站在自己的座位旁边，整个人都呆在那里，似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I>叮铃铃铃……</I>
　　好吵……
　　可是，怎么办呢……没有凳子……
　　周围好像很拥挤，又好像很空旷。
　　拥挤到难以呼吸，空旷到毫无人迹。
　　殷茵不敢张望。凳子不在这里，想必是被丢出去了。她张望的话，说不定又会去看那个罪魁祸首……
　　然后变本加厉。
　　“殷茵？你在干什么？不知道上课了吗？还不快坐下！”
　　全班都是静默。
　　殷茵盯着自己的课桌桌面，仿佛忽然成了一尊沉默的石膏像。
　　全班的视线，在老师和殷茵之间来回。有隐约的窃笑声，仿佛恶作剧的妖精，只一瞬间，倏忽不见。
　　而老师早已经不耐烦了。时间宝贵，要上的内容那么多，殷茵这个学生，又那么不起眼。
　　“不要耽误别人上课！快坐下！”
　　老师走到讲台上，将讲义重重一拍，满意地看到短发的女生浑身一抖，慢慢抬起眼来。

　　听到那一声警告，殷茵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当然还是害怕的。
　　她局促不安地深呼吸了一下，挪了挪步子，然后抬起眼来，想要说明。
　　但是她看见翟凌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冷冰冰的一眼。
　　像一桶凉水浇了下来。
　　一步。
　　两步。
　　所有人看着那个短发的沉默的女生低下头，移动脚步，双手撑桌，然后，缓缓地“坐”了下去。
　　在一把虚空的椅子上。
　　校服裙裾荡了下来，大腿都感觉得到凉意。耳边有细微的惊讶声，然后全部都转化成了低低的嗤笑。
　　“哎，真可怜。”
　　有谁轻飘飘地叹息。
　　“也不能这么说。她又不是没有嘴！”
　　迅速回应的满含不屑的声音。
　　“就是嘛，说出来啊，老师就在那里！可怜兮兮地那么蹲着，椅子就会凭空冒出来吗？真可笑。”
　　这样凉薄的声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附和。
　　殷茵觉得自己的手肘和小臂快要没有知觉了。腿也很酸。汗如雨下。老师没有再向她投过来任何一缕视线。或许这个世界上现在最关注她的，就是那些嘲笑她的声音。
　　可是她觉得，自己就要被那些声音淹没了……
　　要怎么说。怎么辩解。怎么解释。说，谁。
　　谁也不会相信的。谁也不会相信殷茵。正如谁也不会相信翟凌的恶毒。
　　前视的目光没有焦距。
　　翟凌。
　　不恨你的话，要去恨谁呢。

　　众目睽睽之下，殷茵维持着那个姿势，坚持了一节课。
　　老师离开教室之后，她差点维持着那个姿态直接倒到地上。
　　可是她没有。
　　她坚持着，慢慢直起身来，稳稳站好，试着迈出了脚步。
　　然后，走到了翟凌的桌前。
　　“请你，把椅子还给我吧。”

　　教室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一切像是都静止了。空气里诡异的安静。
　　殷茵看见面前容貌姣好的女生，高高地挑起了她秀美的眉。
　　“什么？”
　　疑惑的眼神里都满是高傲的意味。
　　“你是……什么意思啊？”
　　不耐的，冷冰冰的声音。
　　“你椅子不见了？找我干什么啊？难道你以为是我拿走的？”
　　随意舒展的姿态。
　　殷茵攥紧了双拳，在身后。连带上衣的衣摆，都被扯出紧绷的褶皱。
　　“就是啊，什么意思啊你！”
　　旁边有尖锐的女声，满是不平地拉了起来。
　　“故意来找碴……你仗着翟凌不跟你计较还真蹬鼻子上脸了啊！”
　　那些……女生。
　　“喝！还生气了！看看！摆那一张臭脸是给谁看呢？还没洗干净啊！”
　　“真脏！”
　　“就是！”
　　“居然还来诬陷翟凌！”
　　“哼！果然呢！她就是嫉妒翟凌！终于忍不住要找上来了吧！”
　　“就是有些人怎么警告都不听，贱 人！”
　　“人不要脸嘛！”
　　“……”
　　……
　　明明只是几个人而已，为什么这么吵？
　　满耳满脑的嘈杂，头痛得要发疯。
　　殷茵再也忍不下去，转身拔腿就要跑。她脑子里满是尖锐的声音，逼得她只想要往安静的地方逃——
　　可是向教室门口冲出去的脚步猛然一绊，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然后才是骨头撞击的疼痛感，从全身传到脑海中来。
　　好疼。
　　她……摔倒了？
　　殷茵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一时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地上灰尘不重，但是水泥地的坚硬程度还是足够让人受伤的了。
　　胸前，手肘，膝盖，小臂，脚踝。
　　她咬着牙，艰难地爬了起来。
　　就听到后面安稳坐着的翟凌凉凉的一声：“啊，抱歉。”
　　然后是衣裙的窸窣声。是谁悄然移动了一点脚步。
　　殷茵草草拍掉身上的灰尘，有点踉跄地跑出了教室。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你是完美的。
　　翟凌。
　　不是你的话，还会是谁呢。

　　好过份啊。
　　太过份了。
　　——你。

　　等殷茵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站在闹市的街头，才反应过来自己翘课了。
　　下一节……是什么课？
　　不过这两天爸爸妈妈又都不在家……只要明天乖一点，这几天应该都还是安全的。
　　班会的时候，会被骂……
　　可是，那些……
　　不要想了。
　　什么都不要想了。那些东西。可以忘掉的话，就先忘掉吧。
　　殷茵扯了扯斜挎着的书包带子，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商店与商店之间，间隔的墙。
　　没有玻璃来见证她的狼狈。真是太好了。

　　真正敢进去的，只有书店。
　　只有书，一直这样，宏大而安静。整个世界，所有的世界。只有她。只是她。
　　信步走去，书香宜人。殷茵觉得自己头痛好多了，可是有另一种昏沉。
　　然后她看见了林语枫的新书。
　　封面依然是作者自己的画，浅淡的色彩，精致的线条，细致而慵懒地延伸。是灰暗是温馨，只看读者的心境。
　　如果……可以认识她就好了。写出这样文字的人……
　　贴近脸，闻闻；而后用脸虚虚蹭了蹭，忍不住想抱在怀里，然而手先一步要将它搁进书包里……
　　周围没有人。
　　没有人注意……她。
　　可是总有那么一些事，让人措手不及。
　　还没有等她完全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的时候，转向门口的视线，已经对上了另一个人的。
　　维持着要将书搁进包里的那个姿势，殷茵瞪大了眼睛呆在那里。
　　那样冷冷地站在那里，毫无感情地看着她的人，是翟凌。
　　在一切能够反应过来之前，殷茵已经丢下了手中的书，一手护住书包，夺路而逃。
　　然后终于，想起自己之前举动的意义。
　　——被看见了。
　　被翟凌看见，她要偷书……的样子了。

　　太过分了。
　　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像是杂乱的讽笑。殷茵紧咬着下唇，在水流下死命地搓洗着衣服上的污秽。
　　为什么会有像刀刃针尖一样伤人的语言呢？为什么会有欺负人这样的“活动”？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又是凭借什么？
　　几分钟前厕所里发生的一切，像是加深版的噩梦。
　　“你算是什么东西！整天摆着这一副死样子给谁看呢！！”
　　“看着就一副讨人嫌的模样，还真好意思继续呆在学校里呢！”
　　“每天其实都没洗脸吧，看上去真脏！我们来帮你清理清理吧！不用太感谢我们哦！”
　　“啊哈哈哈——”
　　“哼哼哼哼——”
　　尖锐的嗓音。
　　混乱的拳脚。
　　冰凉的水。
　　迟钝的痛。
　　头好晕啊。殷茵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及肩的短发覆在面上，湿淋淋的，滴着污水，满是狼狈。
　　为什么呢。明明是同班同学不是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逃不开啊……暴戾的影子，恶毒的声音……
　　好痛啊……好过分……

　　“你们在干什么？”
　　冰冷的，好像毫无感情的声音。
　　影子们停住了。
　　殷茵呆呆地盯着地面。门口映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啊，翟凌……”模糊中有女生无措的声音。
　　撑在地上的手，缓缓地蜷了起来，慢慢握成拳头。视线一点一点偏过去，上移，渐渐爬到门口那个人的精致的脸上。
　　翟凌。
　　她高高在上地、冷漠地看过来，慢条斯理地拨弄了一下垂到耳前的鬓发，漫不经心地转开视线，淡然开口：“你们做够了吧？还不离开吗？在这里呆久了，身上都会臭掉的。”
　　于是那些女生迅速地离开了殷茵身边，一股脑儿像是闻到了什么气息的动物，转头就聚到了翟凌身边，嘻嘻哈哈的拥着翟凌如同护送公主一般离去了。
　　殷茵周围再没有一个人。进来的人看见她，也远远绕开。
　　她保持着盯着门的那个姿势良久，终于缓缓收回目光，艰难地爬起来，去水龙头冲洗。
　　翟凌，又在装什么好人呢！明明就是、明明就是你……！！
　　可是，说出去吗？
　　又有谁能够相信呢？
　　翟凌是优秀的好学生好孩子，所有人心目中的宠儿。谁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美好如天使般的人会故意去找她殷茵的麻烦。
　　而父母……
　　没有证据，父亲是不会相信她说的话的。而且一定会被骂无能。最重要的是，她甚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在家。
　　她还能，怎么办呢？
　　水一直流着。殷茵机械地搓着手中的衣服，像是要把一切都搓破一样。

　　没有人知道状态是怎么开始的。等到人们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殷茵敌视翟凌这个事实。
　　大家都说，这个女的怎么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翟凌肯跟她做朋友已经是给她天大的面子，她拒绝不理不说，居然还敢瞪翟凌啊！
　　他们说，这个长得像个鬼似的的女生，每次都看见她在背后阴森森地瞪语笑嫣然的翟凌。
　　翟凌那么优秀，殷茵这么阴沉。
　　啊啊，翟凌人那么善良不跟殷茵计较，可是万一哪一天殷茵那个鬼怪欺负了翟凌怎么办？
　　反正长成那样一副拙样，怎么不死远一点！
　　——她不死远一点，我们就让她去死远一点……
　　哼！看她还敢那么阴森森地看人！
　　告状啊！看你告谁！老师也讨厌你啊！丑八怪！
　　你敢告状，下次就不止这些了！
　　看你还敢那么瞪翟凌！你是哪里比得上翟凌一根寒毛！
　　翟凌那么好，给你脸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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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
　　翟凌真的，那么好吗？
　　既然她有这么多人喜欢，为什么还要抢走，我唯一的好朋友。
　　晓小明明是殷茵的朋友！当初拉过勾许过诺的啊！
　　两个人，不分开。
　　为什么只是一次好意的伸手，就插进来一个翟凌呢？
　　为什么翟凌跟秋晓小是好朋友，她殷茵就要退让开呢？
　　什么时候，翟凌已经彻底顶替了殷茵在秋晓小身边的位置。而殷茵落在人群之后，静静地看，静静地等待，一直，等着。
　　等着有人会回过头来，像过去一样，笑着过来，重新拉起她的手。
　　然而那个热情活泼的女孩子秋晓小，一直到搬家转学，都还没有想起殷茵这个人来。
　　翟凌。
　　不怪你的话，又要去怪谁呢。

　　预备……铃声。
　　身后匆忙跑过的是别的班将一切视若无睹的学生。殷茵弯着腰仰起头来，茫然地看着隔断和天花板间狭隘的天空。
　　要上……课了。
　　对了，不能……缺课。老师会跟家长告状的……
　　也不能像现在这个样子。殷茵猛然惊醒一般，手忙脚乱地急着把自己身上打理成勉强看上去比较正常的样子。班主任是真的讨厌她，不知道为什么。如果看到她衣冠不整的样子，不知道又会说成什么。然后她洗了手，慌慌张张地往教室跑，途中照了照走廊里的玻璃窗，确定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她来啦！嘻嘻！”
　　“看吧看吧，呵呵呵～”
　　熟悉的，熟悉的笑声。
　　好冷啊。
　　跑动的腿，放缓了速度，终于慢慢移了几步，停了下来。
　　好可怕……
　　<I>“殷家的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哭！”
　　“看你那副熊样子！谁还能吃了你不成！”</I>
　　可是爸爸，会被吃掉的……殷茵，会被吃掉的……
　　<I>叮铃铃铃……</I>
　　谁身上，被风带起的铃声……
　　殷茵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攥紧衣角，一手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