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雀很久没有见过鸿鹄了，最近一次看到他是在去年秋后。那时鸿鹄正收拾行李要远行。燕雀说你要去哪里，鸿鹄说我要去南方过冬，燕雀说这里的冬天太冷了吗，鸿鹄就很拽地扔下了那句被广为流传的话，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也。
燕雀很委屈，这个世界上有人名震九州，有人默默无闻。大人物权势通天，小人物卑微下贱。但是大家是平等的，上天不会因为某人名气大而奖励他更长的寿命，甚至大家的幸福感都是一样的。名气和财产与幸福程度是不成正比的，相反由于名利与人的性格存在某种程度的相关，反而小人物的幸福感更强烈一些。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其实燕雀比鸿鹄过得更幸福。
燕雀为了一家四口忙活了一整个冬天，他每天都在为生活奔波。春暖花开的时候食物像风沙一样丰富了起来。他又有时间考虑一些冬天没有时间考虑的问题，比如说旅行。鸿鹄有的除了无家可归居无定所的生活习惯之外包括翅膀耐力方向感该有的他都有，所以只要鸿鹄能做到的，他就能做到。
在给家人准备了足够他们生活三个月的食物以后，燕雀也加入了南下的大军。成了有史以来第一只穿越黄河长江的燕雀。历史如果足够精确客观的话上面应该有对于这一事件的描述。可是历史是别人写的，他的跨越黄河长江的壮举既然没有任何人目击，所以也不会载入史册。当然他依旧为自己而骄傲。
燕雀设想了无数次与鸿鹄见面的场景，可能在路上，也可能在鸿鹄南方的家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鸿鹄会对他刮目相看的，鸿鹄会因为认识他这只胸怀大志的燕雀而骄傲。在为庆祝世界上第一只飞行距离超过三千公里的燕雀而举行的颁奖大会上，鸿鹄会很骄傲的对他的邻座说，瞧见了吗，那是我的朋友。
在南下的路上，燕雀遇上了很多的困难，但是这些困难在他坚强的意志下都显得微不足道。随着飞行距离的延长，燕雀的翅膀变得又宽又长，体重也减轻了许多使得他能飞得更高。甚至连他的消化能力也强大了许多，他现在什么都能吃，不只味道鲜美多汁的蠕虫，苍蝇蚊子菜蛆萤火虫他都能甘之如饴。
三个月以后的一个早晨，燕雀见到了久违的鸿鹄。鸿鹄没有认出来燕雀，燕雀想象自己现在一定是满面风尘。事实上燕雀也没有认出来鸿鹄。燕雀只是觉得这只老鸟儿看起来有点滑稽就多看了几眼才把他认出来的。鸿鹄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看起来身形肥胖了许多就像个暴发的小老板。
燕雀很关心他的朋友的处境而鸿鹄看起来并不像燕雀想象的那么想离开这个巨大的笼子。鸿鹄说他因为禽流感被隔离起来了，以前的时候他想出去，可是有什么必要呢，现在每天有人给洗澡做饭衣食无忧，还可以定期与不同的母鸿鹄约会以繁衍后代。我追求了一生的衣食无忧，现在不是得到了吗。
鸿鹄身上洋溢着一种慵懒的气息就像是午休初起的妇人。燕雀说你的志向呢？鸿鹄反问说除了温饱问题你以为我还会有什么样的志向。我很感谢你飞跃关山重重来看我。虽然这种跋涉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生计就像是一份工作，但对你来说却是一个充满激情挑战的生活。你所作的努力证明你比我更有志向。
在燕雀的眼中，鸿鹄一直是一个包括了朋友、对手以及模范的复合体。他为燕雀指出了一条阳光大道以后却自甘堕落，颓废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只失去了目标方向只知吃喝拉撒交配的凡鸟。当然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只沉浸在生活的细节中，体验生命最朴素含义的凡鸟。
燕雀踏上了三千公里的回程。回去的路上燕雀看见了三个月前在高空里飞翔的自己。那种飞行的姿态表达的是一种执著和信念，毅力和坚忍。在一种更高的意识层面上燕雀还看见了现在的自己在湛蓝的天空下飞翔。这次的飞行姿态自由而舒展，就像是一只振翅高飞的鸿鹄。
鸿鹄的修炼是成功的，他广泛的阅历使他很容易的看穿了生活的幻象，成了一名事实上的隐者。鸿鹄认为物种是有自我意识的，从物种的利益角度出发个体的奋斗是应该被鼓励的，这种追求温饱安全自我实现的奋斗是不能被参透的。物种之与个体就像个体之与细胞，身体里的每个细胞的特长和寿限是被提前设定的。如果细胞也有思想，这将是他一生的宿命。鸿鹄认为这是不公平的，尽管争强好胜的欲望在自己体内蠢蠢欲动，他还是成功的忽略了他们，继续自己消极的生活。鸿鹄认为自己并没有参透什么，他只是有感于燕雀的锲而不舍的追求。
燕雀的追求还要继续，在方圆三千公里的天空里，他是如此的渺小，小到只是一个没有长宽高的意识点。他能控制的似乎只有自己的五官四肢。他为自己的渺小而感到不平。他并不确切的知道自己要追求什么，他只是有无穷的欲望想要在这个天空下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因为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是一只见过世面的燕雀。
燕雀的三千里回程在接近尾声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因为他从南方回来所以在离家咫尺的地方被隔离了。四个月以后才被允许回家居住。等他到家的时候他发现它已经失去了妻子和所有的儿女。一年的时间对于燕雀是三分之一的寿命，他用他生命中最好的一段时光作了一次最壮丽的演出，可是谢幕的时候他发现没有了观众。岂止观众，他失去了所有感情里面可以寄托依靠的对象。他无助地站在那里，就像方圆三千公里的天空下最苍凉的生命赞歌。
燕雀放弃了生存的欲望，两天后他死在老家的屋檐下。在灵魂出壳时候，鸿鹄感觉到了这只可怜的小鸟的解脱。他默默地注视着北方的夜空，那里划过一颗灿烂的流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