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个村子的未亡人。
村子里生了瘟疫,然后,她的丈夫死了,孩子死了,公婆死了,再然后她娘家的人也死了,全死了。那个村子是个家族,很大的家族,姓氏,在莫北,养蛊为生。她的丈夫一家人是逃难到的那里,入赘做了氏家族的人。
氏族有个规矩,不得违抗的规矩:吾族之人永不得出。外族枉入,必娶吾族衣女为妻,此后入吾族为吾族奴,生世效忠吾族。衣女在氏族是个特别的存在,一代一代在上一任衣女死后一昼夜必然会在族人间诞下一名女婴,成为即任的新衣女。衣女是不祥的,但是族里也不能没有衣女,同衣女交往会给自己带来恶运会受到祖先的惩罚,但没有她,这个村子就将面临枯竭。
初生的她没有名字,所有人叫她衣女,远远看见就避之不急的存在。她长在村里的深山中,由麋鹿养大,长到五岁能自理时,麋鹿也避开了她。独自生长了十年,有一天族长恐惧又厌恶的找到她,说有外人无端闯入,今夜要她马上同他完婚。
她同他结了,圆房后,又被驱逐回了深山。那个男人,她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真可笑,可是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再接着,十月孩子落地,然后瘟疫就来了,然后一夕间人就全死了,除了她。她记得,最后死的人是个女人,族长的长女,下一任的族长,美丽冷艳,一看就绝决的很,中了瘟疫也不见常人一般的灰败。眼神却莫明其妙的很温柔,一点不像她该有的样子。却终究也不过一个将死之人罢了,研究那些还有什么意思。
她,从此真正一个人生活在那个村子里,养蛊为生。多年后,有外人路过,漫天长草林里,人声鼎沸,鸡犬相鸣,似有村落于其间,遍寻不得。随后病痛呻吟,枉死之声不绝于耳,外人惊觉为鬼怪乱也,奔逃不及。身后怪音似成一歌:郎啊郎,女悦汝兮,郎为天;郎啊郎,女思汝兮,郎为地;郎啊郎,女慕汝兮,郎为生;郎啊郎,莫负女;郎啊郎,莫伤女;郎啊郎,莫无情。女无天地生不得,郎若寡意,莫怪女。生死有命在女意~
番外
衣女
早已决定无情,何苦还来招惹于我。若不教我人世冷暖,今日懵懂我又何来悲苦。昨日种种已成今日血河之因,我爱不爱你,你却从不曾爱我。
我叫衣女,原来这就是我的名字。又一次天真的尝试接触山下那些和我一样的生物后,再一次在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大叫中,停下惶恐迷惘的脚步。原来那个叫“衣女”的声音就是指我啊,为什么不让我靠近呢?为什么不带我一起生活?我们不是长的一样么?眼睛里又感到了和往常一样的湿润,咸咸的水开始从眼睛里流出来。等水流够了,就不会像现在一样难受了。我知道咸咸的水永远不可能流完,因为下一次难受的时候它还会流出来。也许哪一天我不会再难受了,它就是流光了。那样真好。
生长于深山树林,我比那些和我一样的生物更能夜间视物,在他们都睡下的深夜,我终于能如愿走近他们。村子中心有间分隔出来的挨着一座大房子的小房子。每天天黑后就只有那里有亮光,那里有和我一样的生物,不会大叫,吓得我不敢靠近,允许我靠近,同我度过最难受的黑夜。是的,黑夜,那个小屋子里的人告诉我的。
七岁时,终于鼓足全部的勇气,在夜色的掩护下,踏进了向往的村子,然后遇见她。七岁前懵懂只有生物本能的反应,七岁后,真正犹如一个人类稚儿,开始呀呀学语,学这个世界。一切只因为她。她是族长的长女,聪明美丽,果断绝决,从小就是个冷酷的上位者。她说她叫泠,山水清凉泉水叮咚的意思。而我只能咦咦呀呀手舞足蹈最后憋红一张小脸吐出衣女两个音节,然后紧张的看着她。她笑着看了我一眼,随后问窗外的我要进去么?着魔的我那么期待过失望过之后的我,流着那些咸咸的水走了进去,走进我的禁区,她的不归,还天真的以为这次那些咸咸的水是真的流尽了,以后再也不会难过了。孰不知,最痛之时,没有任何可流的东西,眼睛干枯到要裂开。
同泠相处的八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八年,是我今后余生中癫狂半载最想回到的日子,也是那怀胎十月如蛆附骨的痛和恨。曾经有多快乐幸福现下就有多痛多寂寞。一切就像是一个劫,躲过八年相加的寂寞和恨,躲不过面对你证婚转身的冷绝。那一刻我明白了爱你也学会了恨你同时恨这个村子这个构成我整个的世界的模板。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履行自己作为存在以外的另一个职责,这记忆从出生就有了,在什么都最混沌的伊始,知道这件事和懂得这件事后,才惊觉这样的记忆何其残忍,你让我懂得那一点也让我放下了由那而生的恨。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现在我的婚礼上,成为证明我不过是一个镇宅护村的法器,一个被出生诅咒的生物。你没看到我眼中的血泪翻涌,没到我一颗心冻结成冰,你说你最喜欢养那些蛊,它们听话又危险的美丽。你说我很像蛊也很适合养蛊。那么我便用这被你证明承认的生命养一个你最喜欢的蛊,它叫痛海。由饲主血肉养成,十月成,仿佛养一个自己的孩子的时间,俱时凡母体所恨之人皆因不知名瘟疫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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