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噢，不。准确的说是飘在地面上，四周一片漆黑。
我看着前方繁华的城市。想着：我以后就要在这样的环境中游荡？
身后站着两个鬼差，身着白衣与黑衣。
他们对我说：“等你对世间不再留恋的时候，你便可以回来投胎，当然，如果你放不下，就在世间游荡百年甚至千年。”
我没有回答，没有转身离开，沉默着。对着世间的留恋？有么？我却什么都不记得。
他们走了，我看着车来车往，我原来生活在这样的城市？
我原本是跟着别的鬼魂一起，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走过奈何桥。
轮到我时，我拿起孟婆汤一饮而尽，眼神已空洞，什么都记不起。但不知为何，我的脸却湿了一片，我机械的抬腿，跨上奈何桥，但是我的脚却在半空停了下来。无论我如何使力，也无法踏上奈何桥。
我听到身后苍老的叹息，干枯如木材的手伸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后退。我转身，木然的看着眼前的老人：“怎么回事？”
“你……放不下生前的事，即你喝下孟婆汤，将生前的事忘尽，理应了无牵挂，安心投胎。但是，你的意识在抗拒，这已不再是忘记就能解决的事，如果你想投胎，那么你就应当放下这份牵挂。”苍老的声音从远处飘至，至少我看着眼前的老人，明明近在咫尺，声音却仿佛在远处，由四面八方涌入我的耳朵。
随后，我就被送到了这个城市。
坐在楼顶是栏杆上，享受着微风拂过脸庞，吹起我的头发，衣服“咻”“咻”“咻”的发出声响。
眯着眼睛，看天上的星星，一切都如此的熟悉，感觉我生前似乎经常来这个楼顶看星星。
我在这城市游荡了好几个月，这个楼顶是我昨天晚上才发现的，一上来，就不再想离开。
飘起的头发扫过我的眼睛，我这才意识到，头发已齐肩。
这个……人都死了，成了鬼魂，头发还会长？我一边理顺头发，一边想着。
＂梁……炽……＂颤抖的声音由身后传来，我放下理头发的手。这才想起，为了享受风吹的感觉，我现形了。这算是我的一项能力？只要在阴暗的地方，我便能如人一般的出现。
側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见到一张苍白而似曾相识的脸，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似乎一放松我就会不见了似的，整个画面定格。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睛写满了错愕。
而我，在看到这张脸的同时，心狠狠的揪了一下，静静的看着他。
时间流逝。
许久，许久。仿佛过去了半个世纪。“梁炽，我爱你。你是知道的，请不要再离开我。”突兀的说着，他向我走来。
我看着他向我这边跨近的脚步，心莫名的慌乱，下意识的想逃跑。一切，不知为何。
但想到他认识我，他说爱我，那么，我牵挂的是他？可是，如果我牵挂的是他，我为什么看到他就想跑？
冷静！
冷静！！
我稳住自己想要逃跑的欲望，对他吼：“别过来。”
在离我还有一步的地方，他愣住了，怔怔的看着我，我在他的眼里看到‘受伤’两个字。他乌黑的眼睛朦上了一层薄雾，心随而一酸，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他沙哑．结哽的声音：
“‘李苗，我等你回来。’你还记得这句话么？当年，你对我说的。在我出国当天。‘李苗，我喜欢你。’这句是你在这楼顶对我说的，还有，还有很多，我都记着，你讲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两年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才不信，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么……”两年？我只记得在下面才两天。
明明是简单的叙述，但那沧桑、悲痛的感觉却这么强烈。
耳边嗡嗡作响，后面他说的什么话我完全听不到，头撕裂班痛，脑中放映出一幕幕画面。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站在这个楼顶，搂着另一个小孩，笑着在他耳边说：“李苗，我喜欢你。”另一个小孩错愕的看着他，随后低下眼帘，如蚊般的声音传出：“me too.”
之后，踮起脚尖，吻了上去。被吻的小孩明显一愣……
站在机场，男孩抱着怀里的人儿，亲吻他的脸颊，对他说：“李苗，我等你回来。”
……
无尽的黑暗，感觉有双手揽上我的腰，身后是结实的胸膛。
“小炽，跟我回家好不好？”他的声音在我耳边缭绕。
我一愣，他温柔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唤了出来，我挣开他的双手，转身面对他，对他露出自以为落寞的笑容。缓缓的飘了起来，看着他，我自嘲一笑。
“以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还有，我确实死了。”
“不……”他摇头低喃。“不。”抬起头，看着我。
惊慌、失措、恐惧……布满在他的脸上，而后转为一个凄美的笑。
我一怔，他的笑容包含太多我读不懂的信息，飘升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停顿。
趁着此时，他紧紧的抱着我，箍到我无法呼吸……
错觉，我本来就不需要呼吸，但感觉却如此的真实。
“……不要离开我，不要！无论你是人是鬼，都不要离开我。求你……我求你。”听着他颤抖的声音，我明显感觉到某一部位在痛。很痛、很痛。心！没错，我的心在痛。
我捧起他的脸，看着他含泪的眼睛，低头，轻柔吻去他眼角的泪珠。
“我不离开你．”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沙哑。
他搂着我．说：“那……我们回家。”
我就这么跟他走了，但是，我心中的某个角落，却仍然这么孤寂。
李苗带我回他的家，他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跟我讲以前很多的事情，但是我都不记得了。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揽如怀里，柔声说：“不记得没关系，只要记得我曾经爱过你，我现在依然爱着你，这就够了。”
李苗白天出去工作，晚上就回来陪我。而白天，我哪都去不了，只能在他房间里呆着。
我猜，李苗应该是个画家，他的房间里有许多的画，而大多数都是生前的我。
我看着这些画，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真实。想来不知道他为了画这些而注入了多少感情，到最后，却是换得我一句“我不记得了。”如果是我，亦会觉得失望。
还有。自那以后．李苗就不许我再去那个楼顶。
我问：“为什么。”
他却失态的对我吼：“我说不许就不许。”
这是我和他相处以来，他唯一一次对我吼，吼完，他或许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轻轻的搂着我，温柔的说：“你不要再去了，好不好？”声音中夹杂着绝望。
我点头应许。
但有的时候，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那个楼顶．好像那个楼顶有我一直要等的爱人，但……却不是李苗。
我经常趁李苗上夜班的时候去那个楼顶。
坐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灯火通明的街道。
我想：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我在这里等了几个月，也没等到我要等的人。或许只是我的错觉，我要等的不是李苗么？他已经出现了，不是？明天就是他的生日。
今天，就让我最后一次坐在这里，从此我不会再来……
“梁炽。”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任凭微风吹拂我的秀发，看着自己的头发，我叹了口气，与李苗生活久了，习惯了现身，居然不自觉中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人了。
我还在感叹，那人却不知何时冲到我的身后。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把我从栏杆上扯下来，面对他。
“不……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有如此相象的人。这样的眼神，不会错的……不会。”
我看着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惊讶，还有……兴奋，没错，是兴奋。
我错愕的看着他，他的手一直拽着我，全身散发着一股霸气，让我无力挣扎。而如此熟悉的感觉，亦让我从未想过——挣扎，就让他这么抓着我的手。
他定睛看着我，注视着我的眼睛，似在询问。“怎么回事？”
我未开口，亦不知道如何开口，就这么怔怔的望着他。
他的手，抚上我的眉，掠过我的眼睛，顺着我的脸颊温柔的抚摸。
我缓缓的闭上眼睛，感受他温热的手掌触碰我的每一寸肌肤。
猛然睁开眼睛，用自己冰冷的手抓住他即将滑到我下把的手，我害怕，鬼是没有下巴的，看得到，亦摸不到。
我害怕。害怕他知道我我是鬼后不再对我如此温柔，我害怕……我不知道我究竟怕什么，只是，心中慌乱。
我惊慌的看着他，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想对他说不要再往下。但我怔怔的张着嘴，喉口紧涩，发不出半点声音。眼睛对上他的眼神，静静的注视，我不由自主的缩回自己抓着他的手。
仍然注视着他，感觉他的手往下。心跳莫名加快。到下巴了。我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惊慌。我也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无措。
他拉着我的手往楼道走，淡淡的说：“跟我回家。”只是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我惊醒，轻轻摇头，甩开他的手，往楼下跑。对，跑！我甚至忘了自己会飞。
脑子一片混乱。犹如所有毛线缠在一起，理不清，还绞在一起，毫无头绪。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见到他会如此的失神？
为什么见到他，我就变的软弱，想靠着他结实的胸膛？
为什么我会对他如此的依恋，如此的痴迷？痴迷？
他才是我放不下的人？
那……那李苗呢？我为什么见到他，我会心痛？
为什么他说什么我都会极力配合？
为什么看着他的眼神，我会如此的悲伤？
仿佛……仿佛我欠了他许多、许多，永远也还不完。
那个男人没有追上来，只是站在那，对我说：“明天，明天这个时候我依然在这等你。”
我的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我就听到我的声音说：“明天，我不会再来。”声音冰冷得我都不知道是我自己的。
我话刚说完，他的声音已经传到我的耳傍。“你会来的。”如此赌定的声音，如此……自信。
我浑浑噩噩的回到李苗家，坐在床上喘息，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我喘那么急干嘛？我……又不是人。但我的心，仿佛在跳。“扑嗵”“扑嗵”的跳得好快，让我有那么一丝错觉……我仍然活着。
明天？我拧眉，明天我不能去，不知道为什么。
我的意识告诉我，明天，我去了，就等于背叛李苗。
而我背叛了他，他会伤心，他会难过。
他会用那双透着悲伤的眼睛看我，然后笑着对我说：“我不怪你，没有人规定付出就一定得到回报。”
他的笑容那么勉强，甚至让你感觉到酸涩，使你不由自主的想靠近他，吻他，不让他再露出这个让人心酸的笑，帮他抚去心中的痛。
我侧躺在床上，卷曲起身体，双手抱着腿，整个姿势如还在母亲腹中的胎儿，瑟瑟发抖，他令人心酸的笑容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中，如此真实。我……不想再看到他这般的笑。我……希望他幸福。
眼睛干涸，想哭，没有眼泪。无论我如何自暴自弃，无论我如何虐待自己。眼睛从未湿过，身体也从未感觉到痛，唯一，觉得痛的，只有那颗不再跳动的心。
不知何时，疲惫了。不知何时，睡着了。心，仍旧在痛。手，抓紧床单。
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到李苗站在衣柜前换衣服。揉揉酸涩的眼睛。“你回来啦。累么？”
“嗯。”他换完衣服走到床前，坐在我面前，伸手帮我理头发。然后手扣着我的后脑，低头轻点我的双唇。
柔声说：“陪我睡睡。”
双手揽着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下把抵在我的头顶，蹭了蹭，调好睡姿便不再动。
感觉头顶均匀的呼吸，微微抬头，轻轻的抽出被他禁锢的手，抚上他浓郁的眉毛，触碰他黑翘的眸睫，高挺的鼻梁。指腹点在他丰润的双唇，细细摩挲，看到他嘴角轻翘，眼睛稍弯，似是在做好梦。
不由叹息，看到他如此安详的睡容，心中隐隐作痛。
这么看着他，不晓得时间的消逝，直到屋外响起了闷雷，他微拧双眉，我伸手帮他抚平。他睁开明亮的眼睛，迷茫、恐惧、痛苦、悲伤、绝望……许多感情都在这双眸子一瞬消逝。
他收紧抱着我的双手，勾起嘴角，无奈的说：“看来，今晚我们不能出去玩了呢。”
嘴在微笑，眼睛却在流泪。
我伸手，拭去他的泪水。“怎么了？今晚不能出去玩，我们就明天晚上再出去嘛。”
他深呼吸，努力展现他最美、最坚强的笑容。“希望还有明天。”
“什么？”我疑惑，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希望还有明天？难道没有明天么？不对，他肯定有什么事，难道他知道我见过那个男人？先别提我不打算见那个男的，就算我去见了，那又分明天又什么关系？
“没事，我们吃蛋糕吧。”他起身，朝厨房走。
我转身，看身后的时钟。心中“喀哒”一声，现已深夜十二点多，时间过了这么久？不知不觉……
记得昨天晚上……
“明天，明天这个时候我依然在这等你。”时间早已过去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
“小炽，吃蛋糕。”
回过神，看见李苗手上拿着个三层大蛋糕，对他微微一笑，下床，接过他的蛋糕。暗骂自己怎么突然想起那男人，还想出神。
把蛋糕放在桌上，拿起生日蜡烛，一根一根的插在蛋糕上，等插到二十根的时候，我顿了下。
“李苗，你多少岁？”
没有人回答。
“李苗……”我转头，看向身旁的他。
迷茫布满他的双眼，没有焦点的望向前方。
“……阿．啊？”。
看他回过神。“……你几岁？”
“二十七。”
“哦。”我应着，在蛋糕上多插了七根蜡烛，点燃。
风．刮起窗帘飞舞．电闪、雷鸣。看向窗外风雨交加，倾盘大雨。我走到窗前，扎起窗帘，伸手，欲关窗……抬眼，看着这场雷雨。
他……还在么？此念头一闪而过，我晃晃脑袋，怎么又想起他。
利索的关窗，走到他面前。
“许愿吧。”
“呃……”闭上眼睛，双手交握，嘴巴张合无声，不知道他许的什么愿。
他睁开眼睛，对我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不足的缘故，那抹笑，看似苦笑。不开心么？
没有问他，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把蜡烛全都拔出来，整个完美的蛋糕千疮百孔。
他拿起刀，准备切蛋糕。
“＃”突然一声闷雷，脑中出现一个画面，与眼前重叠．
闪电似乎当头劈下，画面一幅幅出现在眼前。
李苗拿刀切蛋糕；月高风黑的雨夜，我在马路上狂奔；那个男人站在我面前，静静的看着我；背后的刺痛、高飞的身躯、落地的闷响、绝望的呼喊……
回到现实，我转身，夺门而出，闯入雨夜……我要去找他。
“梁炽……”烈身后绝望的声音在颤抖，闭上眼睛，努力的跑，不让自己回头……对不起。
去到那个楼顶，我看到他坐在黑暗的角落，双手抱膝，额头抵在膝盖上，身体在发抖。似乎感觉到我来了，他抬起头，看着我，惨白的双唇露出他惯有的、自信的笑容。
“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傻的么？这么大的雨，也不会找个地方躲，我说过我不会来的，你不知道走啊？还在这里淋几个小时的雨……傻瓜。”说到最后，声音居然有些结哽。
到底是他傻还是我傻？生前是这样，死后还是这样。
他没有说什么，双手扶着栏杆，借力撑起整个身体，身躯仍在颤抖．但他却倔强的放开栏杆，移动双腿朝我走来，才迈出第一步．整个人就向前倾，我心中一紧，以最快的速度到他身前，扶住他。
“白痴，蹲坐这么久，脚都不听使唤了，你还走，摔死你活该。”
“我……”他的声音微弱的发出第一个字，未等他说完．我踮起脚，堵上他的唇，细细的吸吮，他明显的顿了一下，随后双手插入我的发丝，低头狠狠的吻了回来。感觉到他有柔软的东西掠过我的唇，我微微张口，柔软顺利进入我的口腔。在口中四处游走，我的舌缠上去，不让柔软退出口腔，轻合双齿，用牙轻咬着它。沉轮……感觉到他轻微的挣扎，也许，他不能呼吸了。放开他。
他在我面前喘息，静静的凝视我．“你……什么时候走。”
走？走去哪？跟他走？还是……回去另一个人的家？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脚下。
看着他，苦笑。“我……大概永远都回不去了。”
他对我轻笑，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静静的搂着我，陪着我，任由风雨洗礼。
[ 此贴被Guard°陌在2011-02-26 18:56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