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秀娟
【作者】【至死不渔】
【小说类型】 现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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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字数】 3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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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周回家，路过阿婆的房子，却意外地发现从前敞开着的大门今日却紧紧地闭合着，门上的铁锈肆意的增长，而里面的小木门，早已遍布灰尘，再凑近些闻，还能闻到空气中那股厌人的霉味，我挥一挥手，掩住鼻子好一会儿，才松开。     “阿婆——我来看你了。”我站在门口大喊着，期待着里面能传来一丝丝搬板凳的声音。     无人应答。     我又不死心，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风轻轻地吹着，外面的小铁门发出吱吱的响声，像个耀武扬威的骄傲小少年，里面却寂静的毫无生机，连曾经听到那咯咯叫鸡鸣声此时都丝毫不见声响。     好一会我终于死心，我想，阿婆可能如她所愿搬到了新房子罢。          一.     三几年的中国，战火纷飞，满目苍夷，人人自危，时时担心着哪天自己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贫穷的家庭，为了多挣一口饭钱，想尽办法拉各种活。尽管这样，仍然挡不住愚钝的人怀着一个多生孩子多一个劳动力、重男轻女的思想。     阿婆一出生就没有双腿。在这样一个动荡的时代，一个残疾的小孩对于一个食不果腹的农民家庭来说无疑是场灾难，思想顽固又重男轻女的父母厌恶地看了一眼尚在襁褓中的女婴，不顾她哭得通红的小脸，随意的把她扔在了河里准备淹死。所幸同村路过的村民不忍心，从河里把快断气的阿婆捡了回家，并且取名秀娟。     等到秀娟五六岁的时候，日本打了进来，人人忙着收拾东西逃命，连在家里的田地都顾不上，捡回秀娟的家庭在这几年里攒了点积蓄，也匆忙着收拾着东西准备逃跑，临走前看了秀娟一眼：“别怪我们狠心，你看你连走路都不能，带着你我们也活不了多久，家里的东西你都留着吧，这些年从河里捡你养着也算尽到了善心。”     懵懵懂懂的秀娟从养父母的话语中渐渐明白，她又没有家了。     自此，秀娟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因为一出生的身体缺陷，她只能用两张凳子来回移动着当作脚走路，有时候不方便用凳子，她就坐在地上，用手支撑着身体一点点地挪动，也因为这样，她不能做任何劳动来养活自己，活动的范围也仅仅局限在家里的附近，所以她只能在家附近的垃圾堆里捡些吃的填饱肚子。     因为战争，村里的人能走的都走了七七八八了，剩下一些老弱病残走不动的，只能待在村子里，等待着不知道何时而来的死亡。此刻的小山村，满目苍夷，能翻到垃圾捡些别人丢掉不要的食物吃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秀娟虽然年纪还小，却早早懂得了如何在慌乱的年代中夹缝生存。          二.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新中国成立。举国欢呼，终于摆脱了帝国主义的三座大山，小山村的村民们虽然目不识丁，但听说了这个好消息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掩盖不住的笑容，就连走路去干活，脚步都比往常轻快了不少。过了不久，村里陆陆续续回来了些人，从前的流失的人气，渐渐有了回升。     而秀娟呢，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足，整个人显得又瘦又小，除了手臂因长期撑地挪动有一点点力气，身体的其他部分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她依旧一个人在养父母留下来的房子生活着，尽管这里又小又闷，好在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懵懂知人事的时候，却在生活的洗礼下活地跟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似得，偶尔挪到村门口的大树底下，一坐就是一整天，听听来往的老人们唠叨家常，接受他们带着同情而怜悯的目光。     “娟儿啊，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啊，要是好好的，现在已经嫁人了吧？”     嫁人？秀娟的心里一片茫然，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年前那个人的身影。     几年前，闭塞的小山村里突然来了个人，据说是因为战争受伤的缘故过来养伤的。在那人杵着拐杖一拐一瘸地路过家门口时，秀娟坐在凳子上，努力撑着身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真好看。秀娟心想。     少年似乎察觉有人在看他，回头看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只有半截身子的秀娟，眼中的震惊和害怕来不及收回，被抬起头的秀娟看了个遍，她突然有些痛恨自己现在的这幅样子，却也能够理解少年的眼神代表着什么，所以也只是平静的低下头不再看他。     一同陪着他的村民见了，对着秀娟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低着头对着少年轻声说了几句就拉着尴尬中的少年快步走了。     又几天，秀娟一人躺在门口的小床上晒太阳，突然感觉有什么挡住了太阳的光线，她睁开眼一看，那天的少年拄着拐杖来到了秀娟的面前。     “对不去，那天我不是故意的”少年一脸愧疚地站在在秀娟椅子旁边低着头说。     秀娟笑笑，“你挡着我晒太阳了。”说完这句，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有什么可说的呢，这种眼光这些年来大大小小也见了无数次，不是带着厌恶就是带着嘲笑，像这般正式来道歉的却还是头一回，秀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只是个从来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罢了。     后来，那少年经常过来，有时候会帮着秀娟移动身体方便她晒太阳，有时候会过来和秀娟说说话。少年读过些书，肚子里有些墨水，经常给秀娟讲些励志故事，还教会了秀娟写自己的名字。     一撇一横一竖，秀娟倾斜着身体一抖一抖地写出了自己的名字，虽然歪歪扭扭的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字，不过秀娟已经很满足了。     她以为她终于不再孤独一人，却不想，几个月后等来了少年伤好告别的声音。     养父母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村子里，她茫然无措的生活了十几年，现在，好不容易体会到一丝丝温暖，却又面对着少年的告别，她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不能开口挽留，因为她知道，少年这几个月的陪伴是出于同情心和愧疚而已。仅此。     又几年，村里人做主，把她嫁给了一个跟她有同样命运的男人，两个人结婚后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小村子，搬到了城里，在一处偏僻的小角落里靠着捡垃圾谋生。          三.     一九九四年的某个早上。     此时的秀娟经历了无数风雨，身体的缺陷和生活的艰辛仍未使她放弃对生活的希望，即使后来因为某些原因眼睛接近失明，她也从未想过死。     秀娟以为今天又是平凡的一天，因为房子里只有高高一个小口，即使在白天也没有一丝亮度。早上起来的秀娟按照从前的习惯打开大门，却不想，门口传来阵阵婴儿啼哭的声音。     “老头——”她大喊，“门口有个小娃娃。”她艰难的挪到婴儿身边，用她那枯瘦的双手抱起来，“是个姑娘。哎哟谁这么缺德生了小孩不要她。”     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从前，也许因为心善，在和老头子商量后，老俩口抱着这个小婴儿回到家中，用些稀饭喂依旧在哇哇大哭的小娃娃。     多了个小女孩，对于行动不便的两个老人来说，日子过得不会比以前更轻松，但看着小姑娘健健康康地长大，秀娟心里充满着自豪，逢人便夸：“看，这是我家姑娘呢。”     等姑娘到了上学的年纪，秀娟家里也没什么钱，也知道现在不同以前，咬咬牙还是让姑娘读书去了。     几年后，老头去世，只剩下秀娟和姑娘相依为命。          四.     第一次见到阿婆，我着实地吃了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失去双腿，靠着两张椅子来回走路的老人就是我们这次的探望对象。     我原以为，这次探望孤寡老人的活动不过走个过场拍个照就可以回去的，却不想，见到的情景大大出乎我们意料。     “你们来来探奶奶了呀。”像招呼客人一样，阿婆坐在椅子上笑着对我们挥挥手，“别站着呀，赶紧进来坐，刚才也有人过来看奶奶，才刚走呢。”     房子里一下子挤下十几个人显得格外拥挤，“桌子上有吃的，你们随便吃，奶奶年纪大了，也吃不了什么了呀。你们过来，也别买那么多东西啊。”     尽管老人眼睛几近失明，却仍然一个个叫我们到她的面前，挨个的送给我们一根红绳和一个小小的护身符，我们坐下来，细细的听着她讲述她的曾经。     门外的鸡咯咯的叫着，偶尔路过一两个行人好奇地朝里面看看，也有匆匆忙忙就走的，我们安静地坐着，似乎回到了阿婆刚出生的那一年。     有她当初是在怎样的环境下生活下来的，有她怎么辛苦把自家姑娘带大，也有姑娘因为学费问题不得不辍学打工的无奈。     几十年来，她埋怨过亲生父母的狠心，也恨过养父母养了她又丢下她，此后她的一生都在坎坷心酸中度过，而这些苦难的日子最终因为岁月的流逝化成一段笑话，有志愿者探望她，她都能笑着把自己这段经历讲给别人听，我那个年代啊，就是苦过来的，我的命呀，可大着哩，在那样的环境中都活下来了。现在的孩子们，享的福可多了去了。     在我们的欢声笑语中，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五.     此后，逢节假日有空我便和同学约好去老人家里看看，老人回回见到我们都是笑眯眯的，“你们呐，都是好孩子，我可把你们都记在心里呢。”     直到上了大学，大家各奔东西，再也没有老人的消息。     后来，我和同学聊天得知，老人家已经去世了。是在一个深夜里静静地走的，她之前说很开心的对我们说，政府很照顾她们，还给了间新房子她哩，再过不久你们来看我就很方便了，老人口中的新房子，我却再也没机会看到了。而她送我的护身符，至今仍保留着。               ————完。